近代中国之每一次进步,无不与巨大的历史灾难相联系。如果说鸦片战争只是在浅层次上对中国的知识阶层有所触动的话,那么甲午战争则从深层次上极大地刺激了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它导致了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有识之士高举起救亡、变法的大旗,掀起了近代中国第一次文化启蒙运动。甲午战败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尽管只迈出了一步,但它成为一个历史的新转机,从此把中国近代化运动推进到了效法日本变法维新的新时期。 一 长期以来,中国的士大夫把日本当作东洋“蕞尔”小国,不加重视。1868年的明治维新并没有引起中国社会的关注。事隔6 年之后(1874年),当日本军队武装入侵中国的台湾时,近代中国人才开始重新认识日本。但纵观整个知识分子阶层,除了王韬、黄遵宪等明确称赞日本,主张学习日本外,大都持批评和否定的态度。尤其对日本改变祖宗成法,仿效西洋政治制度的作法不能接受,讽之为“东头西脚,西脚东头,不成东西”〔1〕。然而,正是这“不成东西”的日本,在1894年9月开始的甲午战争中,将中国洋务派苦心经营10多年的北洋海军打得全军覆没,几十万湘淮军节节败退,并向中国提出赔款两万万两、割让台湾及辽东半岛等一系列苛刻的议和条件。 甲午战败这一残酷现实,强烈地震动了中国社会,同时也深深地刺激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1895年4月底,战败的消息传到京师, “举国哗然”。广东举人梁启超联名百余举子,湖南举人任锡纯、文俊铎、谭绍棠各联名数十举子“首诣察院,呈请代奏”。既而福建、四川、江西、贵州、江苏、湖北、陕甘、广西、直隶、山东、山西、河南、云南诸省继之。士子们为战争的惨败和日本的要挟所激怒,纷纷上奏章、递条陈,痛心疾首,慷既陈词,反对议和。一时上书言事的士人之多,以致都察院门外“车马阗溢,冠衽杂沓,言论滂积者,殆无虚晷焉”〔2〕。 在所有这些士人学子上书“数日不报”的情况下,1895年5月2日,康有为、梁启超联络18省举人1300多人齐集都察院门外上书请愿,要求光绪帝“下诏鼓天下之气,迁都定天下之本,练兵成天下之势,变法成天下之治”。强调前三者只是“权宜应敌之谋,而非立国自强之策”,中国的根本出路在于变法,“非变旧法,无以为治”。并要求光绪帝改革封建体制,建立议会制度,“凡内外兴革大政,筹饷事宜,皆令会议于太和门,三占从二,下部施行”〔3〕,在政治、经济、军事、 文化等各方面进行全面的资本主义改革。 公车上书虽然没有上达于光绪帝手中,却“遍传都下,士气愤涌”〔4〕,引起朝野各界的巨大震动。1895年6月初,上海哀时老人“刻其文及姓氏以告天下”,盛赞其文“惊天地,注鬼神”〔5〕。 公车上书不胫而走,刊出后行销数万部。士子们辗转传抄,“一时间天下墨争磨”〔6〕,其影响也迅速从京城扩展到全国。 “中国维新之萌蘖,自中日之战生。”〔7〕公车上书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对甲午战败最激烈最直接的反应,却又不以此为限。公车上书行动中的集会、讨论、请愿等手段带有鲜明的资产阶级政治活动的特点,它突破了早期改良主义者王韬、郑观应等人分散活动的局限性,从书生议论发展到有18省1300多人参加的集体上书言事的社会活动。梁启超认为:“中国之有群众的政治运动,实自此始。”〔8〕公车上书的举人们散归乡里,把维新思想传到各地。公车上书后越来越多的传统知识分子“渐知天下大局之事”,走上了维新救国的道路。康、梁也因其在公车上书中的杰出作用成为维新变法的政治领袖。 甲午战争不仅是中日两国之间的军事较量,同时也是对两国近代化力量的大检阅,也可以说是中日两国近代化程度的较量。甲午战败客观上宣告了洋务运动的破产,“由是谈洋务者,渐为世所诟病”〔9〕。 甲午战败后,康有为等主张维新的传统知识分子站在“今欧日之强,皆以开国会行立宪之故”〔10〕这样的认识高度对洋务运动进行了批判。谭嗣同认为洋务派所言所办的只是轮船、火车、枪炮、织布机和炼铁厂等物器而已,“于其法度政治之美备,曾未梦见……此皆洋务之枝叶,非其根本”〔11〕。康有为批评洋务派是“变其甲不变其乙,举其一而遗其二,枝枝节节而为之,逐末偏端而举之”。他非常恰当地评论“此皆变事而已,非变法也”〔12〕。严复批评洋务运动是“大抵务增其新,而未尝一言变旧”〔13〕,是“盗西法之虚声而沿中土之实弊”〔14〕。梁启超形象地批评洋务运动是“补苴罅漏,弥缝蚁穴”。他指出:“变法之本,在育人才。人才之兴, 在开学校。学校之立,在变科举。而一切要其大成,在变官制。”〔15〕主张维新的传统知识分子大都从甲午战败这一事实中认清,只有工艺技术等层面的局部的枝节改革是远远不够的;洋务运动失败的关键在于,只有经济改革,而政治改革阙如。整个戊戌维新时期,变法变法之声响彻于国中,“一般洋务时务之士靡然成风,举世若狂”〔16〕。世风为之一变。这与甲午战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甲午战败后,在政治上检讨洋务运动的同时,传统知识分子还对洋务运动的指导方针——中体西用进行了突破。 中体西用作为洋务运动的指导方针,虽然已经开始突破了传统的华夏中心论,但批判的理性却被紧紧束缚在技术、工艺等层面(洋务派认为“中国文物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狂火器万不能及”〔17〕),这样旧的束缚了新的,死的缠住了活的,批判的理性在现实中停滞了增长。不仅如此,中体西用带有的“卫道精神”(取西人气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18〕)极有可能再度狂热起来,淹没仅有的一点理性,回归到传统的华夏中心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