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务思潮是古典爱国主义而非近代爱国主义辨

——兼与周辉湘同志商榷

作 者:

作者简介:
唐宝富 南京大学政治与行政管理系

原文出处:
安徽史学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6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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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大学术问题讨论

      前些年,史学界曾就洋务思潮的属性等问题进行了广泛而热烈的研讨。最近,周辉湘同志又在《安徽史学》(1995年第3期)上发表《论洋务思潮的爱国主义蕴义》一文,从爱国主义视野对洋务思潮进行了诸多方面的有益探讨,读后颇受启发。但对他把洋务思潮界定为近代意义上的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不敢苟同。本文试就这一问题,谈谈我个人的一些看法。

      一

      在近代史研究中,研究者往往会遇到一些很难解答的题目:明明是符合时代进步要求的行动,似乎又有悖于爱国主义的原则。这当中涉及到爱国与进步、保守的关系问题,很有必要首先逐一剖析,以利于认识近代爱国主义的发展规律。

      爱国主义是一定的社会经济文化条件的反映。在一个时代大转变的前后,亦即古代与近代交替之际,新时代的社会经济文化的产生,必然有一个与旧时代的社会经济文化共存的时期,反映在爱国主义领域,就是两种不同的爱国主义共存的重叠现象。对君主的无限忠诚和对传统文化的眷眷深情,使鸦片战争后以“师夷”为时代标志的爱国思想具备了古典与近代的双重性格,更使其后的爱国思潮出现了两种不同的爱国主义互相重合、同时并存的矛盾现象。在古代向近代转变开始时,古典爱国主义仍然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近代爱国主义只能占次要地位。随着新的社会经济文化的发展,近代爱国主义日趋成熟,古典爱国主义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让位于近代爱国主义。在这种转化过程中,古典爱国主义不可能立即消失,有一个缓慢的嬗变期。在嬗变没有完成之前,在一定条件下,仍会有非常强烈的表现。

      两种爱国主义的交织重合现象,乃是近代史上研讨爱国主义问题时所碰到的一切矛盾之源。在古代,由于爱国标准的单一性,侧重点不同的爱国主义水乳交融,浑然一体:保君、保国、保族、保教,多元一体。在近代,世殊情移,不同侧重点的爱国主义往往势同冰炭。侧重于保文化和保国家(清朝)的爱国主义常常结合在一起;保民族则以攻击传统文化为肇端,以学习西方为手段,以推翻旧国家、封建君主为目的,表现为保民族与保君、保国、保教的对立。由于爱国途径和标准的不同,人们对爱国行为的理解难免会出现偏差。曾国藩举办团练,组织湘军,挺身纾难,是标准的古典爱国主义者,但身后却留下了民族罪人的千古骂名;孙中山等革命派以驱逐鞑虏,振兴中华为己任,表现出爱国救亡的高度热情,但在当时却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洋务运动可以说是一场推动资本主义近代化的进步运动,但似乎很难说是一场爱国运动;义和团运动当然是爱国运动,但还不能说是进步运动。在这杂乱纷繁的历史现象中,近代爱国主义的蕴义何在?

      诚然,任何历史人物,没有谁是天生的卖国贼;任何历史行为,也没有一开始就以卖国的初衷出现的。这当中就牵涉到人们对爱国途径的理解与选择的具体问题。以此为基点,形成了进步与保守、近代爱国主义与古典爱国主义的历史分野。在近代史上,守旧与革新、封闭与开放的反复较量,不存在爱国与卖国两条路线的斗争,而是体现着新旧两种爱国观念的激烈抗争。一切守旧者、顽固派,最初都死抱古典爱国主义的传统;他们忠君,也同样有着反侵略的要求;但他们以为传统文化海涵地载,沃日吞天,自来夷变于夏,未有夏变于夷者,所以他们照袭清初老谱,封关禁海,凡是外国的东西都一概排斥,以为只有这样才显出我中华之伟大。其结果,在一次次失败面前,都归于屈辱投降的道路。他们所谓的“爱国”,就与误国卖国的结果纠结在一起。而一切革新派,他们都有着冲破传统的勇气,有着见贤思齐、向西方学习的胸襟胆识,有着救国救民的赤胆忠心,所以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社会的进步,展示了古老爱国传统的时代风采。因此,近代爱国主义都紧紧地与社会进步结合在一起。尽管爱国与进步不是同义,爱国不等于进步,进步也不等于爱国,但两者必须结合一起,要爱国就必须进步,要进步就必须爱国;一切清醒的、有远见的近代爱国主义者,就一定是抵抗侵略与学习西方进步的统一体的负载者。反对帝国主义,走向民族主义,反对封建主义,走向民主主义,争取国家富强与推动社会进步相辅相成,这就是近代爱国主义的本质蕴义所在。

      二

      无可讳言,洋务派作为炎黄子孙的一部分,在对待外国侵略的问题上表现了一定程度的民族情感,并对国家、民族有一种责任感。因此,他们主张学习西方先进的生产技术,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对付外国的侵略,“有事可以御侮,无事可以示威”[①]。即使是在太平天国失败前,其御侮的目的也是十分明显的。曾国藩就曾说过,当时太平军在水面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所担忧的是洋人随时可能“兵端立开”,为避免“临渴掘井”,所以他们“欲趁此闲暇,购器募匠,试造轮船”[②]。特别是随着外国侵略势力步步深入和边防危机日益加剧,洋务派更把精力放在御侮方面,一再强调“西洋诸国以火器为长技,欲求制驭之方,必须尽其所长,方足夺其所恃”[③]。由此可见,洋务派的思想中带有一定的反资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爱国倾向。

      但是,从主要方面看,洋务运动打出的“学习西方”的旗帜,不是近代意义上的爱国主义的旗帜。洋务运动的性质,就对中国封建统治集团来说,是挽救封建统治危机的救亡自强运动。他们代表地主阶级和封建买办资产阶级的利益,其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剿发逆”、“勤远略”,从根本上维护封建君主的统治。所谓“御侮”、“示威”,不过是“安内”的附属效果。洋务派强调“内患除则外侮自泥”[④],咸丰皇帝专门发布上谕说:“内患既除,则外国不敢轻视中国”。曾国藩说这是“安内攘外之至意”[⑤]。因此,他们的爱国情感,充其量不过是忠君爱国思想的延伸,带有浓厚的古典性和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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