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近代中国社会的科学观之演变

作 者:
王骏 

作者简介:
王骏 北京大学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讲师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1996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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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学术

      内容提要 本文认为,近代中国社会对西方科学的认识、理解和接受经历了从器物(技术)层次到制度(社会)层次再到思想(文化)层次的过程。据此,作者剖析了鸦片战争以来一百年间中国社会之科学观的演变线索及背景乃至对中国社会之影响。

      关键词 近代中国 科学观 演变 器物层次 制度次层 思想层次

      从1840年(道光20年)的鸦片战争到20世纪今天的100多年间,中国社会对科学的认识理解和学习经历了从科学的器物(技术)层次到科学的制度(社会)层次再到科学的思想(文化)层次的一个曲折而漫长的过程。分析这个过程中中国社会及国民科学观之演变,剖析中国社会各阶层、各派系人物的相关思想、观点及其背后的政治、社会、经济乃至文化背景,对于考察百年来的中国思想史、中国科学史,乃是十分有意义的。

      一、从洋务运动到甲午战争:科学的器物层次

      鸦片战争的失败在唤起国人自强图存的民族主义情感的同时,中国社会最先的反应便是激切地学习、模仿西方列强的先进技术即被自己曾视为“奇技淫巧”的科学,这成了当时社会各派人物为振兴中华的一致和唯一选择。早此时候的林则徐就曾主张学洋人之“船坚炮利”,而魏源在《海国图志》中则明确提出了“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洋务派思想的产生一方面是继承了林、魏等早期改良派的有识之见,另一方面也是迫于国内外的现实压力。当时所谓的“洋务”可以说是包括了对外交往的一切事务,除外交、契约外,派遣留学生、学习西洋科学、购置西洋枪炮机器、开矿办厂、雇洋人接照其法训练军队等,均无一不属于洋务的范围。洋务派的代表人物是奕诉、李鸿章、曾国藩、左宗棠等。

      洋务派提出“自强新政”以期实现富国强兵,而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便是军事技术的洋化。面对另外一个强盛文明的武力威慑,在器物技术层面上优先产生认同是最自然不过的。李鸿章就曾说:“查治国之道,在乎自强,而审时度势,则自强以练兵为要,练兵又以制器为先”[①],他主张“变易兵制,讲求军实,废弃弓箭,专精火器,习机器,制轮船”[②]。因此,19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洋务运动的主要内容便是兴办军事工业并围绕军事工业开办采矿、冶炼和运输业,包括学习洋文、提倡某些“西学”、派人出洋留学等均是围绕军事。曾国藩曾说:“舆图、算法、步天、测海、造船、制器等事,无一不与用兵相表里。”[③]可以说,在洋务派眼中,学习西方科学的最大功效便是能建立一支新式武器装备的陆海军,而“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敛手”[④]。

      但无论如何,洋务派毕竟把科学视作富国强兵的重要手段,并付诸行动,使国人领略了“格致科学”的巨大力量。在洋务运动中,西方的一些先进的科学技术,从微积分、代数、几何、概率论到物理、化学、天文、生物、从蒸汽机、织布机到炼钢炉,从轮船、火车到电报、电话等,相继传入中国。

      虽然洋务派遭到了保守派的激烈抨击,后者指出“立国之道当以礼义人心为本,未有专恃术数而能起衰振弱者”[⑤],但这两派思想并没有原则上的对立,洋务派中的曾、李、左及张之洞等代表人物都是传统的卫道士,他们只是在“用”的层面上来提倡西学,目的仍是为了保“体”。李鸿章说过:“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⑥]与其说洋务派不忍割弃与传统的感情纽带,更毋宁说他们对西方文明及西学的认识仍局限在器物技术层次,他们在思想深处感到孔孟之道乃治国之本,亘古未变。张之洞在《劝学篇》中曾说:“不可变者,伦纪也,非法制也;圣道也,非器械也;心术也,非工艺也。……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可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中学为内学,西学为外学;中学治身心,西学应世事。……如其心圣人之心,行圣人之行,以孝弟忠信为德,以尊主庇民为政,虽朝运汽机,夕驰铁路,无害为圣人之徒也。”

      倒是少数有先进思想的人物反成了孤独者,郭嵩焘以其对“洋患”的深入研究,提出办洋务必先“通其情、达其理”,在具体措施上,郭提出应扶植中国的商贾,反对洋务派当时垄断工业的做法,并比较了两种方式利弊,他认为:“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并说,“能通知洋人之情,而后可以应变,能博考洋人之法,而后可以审机”。郭嵩焘的这些思想已经超越了当时洋务派对西方文明的认识,成为士大夫阶层中主张向西方寻找真理的先驱,并为维新派思想开了先路。[⑦]冯桂芬在《校邠庐抗议》中提倡“以伦常名教为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后来又提出改革内政等要求。王韬、薛福成、郑观应等人在对西学的认识层次上也有一定的高度,除技术工艺外,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均提出了变革的要求。这些思想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朝野各阶层中是很难产生共鸣和得到欣赏的,并且这些人本身也仍认为技术、工艺乃至社会政治制度只是拿来便可用的“器”,至于维护中国自身生存的“道”和“本”,则还是传统的纲常名教,即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所说的“中学其本也,西学其末也,主以中学,辅以西学”[⑧]。

      洋务派乃至当时中国社会的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对西学认识之偏执和缺陷,更意识不到中国当时腐朽的社会、政治制度构成了学习西方真理的根本性障碍,在此意义上讲,洋务运动的流产几乎是必然的,而洋务派则成了西学传入中国后的一个畸形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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