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论及黄兴时,说他在民国初建后,“革命意志很快地减退下去”,其表现之一是说他“俨然象一个封建卫道者了。自然,他所要求的主要是发展资本主义的秩序,但这方面原有旧思想影响的抬头也使他更难分清敌我”〔1〕。 照此说法,这位在辛亥革命中,为了实现资产阶级梦寐以求的远大理想,推翻几千年的封建专制,建立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制度,惟义所在,无役不与,临危不挠,赴险如夷,视死如归的杰出资产阶级领袖,转瞬之间,在民国刚建以后,其政治思想简直来了一个180 度的大转弯,岂只“革命意志”“很快”“减退”,而是翻了一个过。因为,资产阶级革命家与封建卫道者是两个根本不同的对立的概念,其实质内涵上,是截然相反的,无融通、协调、混淆的余地。黄兴果真有由此一极到彼一极的大转变吗?这种结论是实事求是、符合历史事实的科学概括吗?我认为值得商榷。 由于论者提出了两个结论:一个是黄兴“俨然象一个封建卫道者”,一个是他“更难分清敌我”,因此,我也分两部分来加以驳难。 一 “卫道者”说 上述论者作出上述这般严厉的裁判,凭藉的是什么论据呢?主要是下述两个材料,为便于剖析,照抄如下: (一)1912年5月22日,黄兴拍发给袁世凯(大总统)、 唐绍仪(内阁总理)、蔡元培(教育总长)一封电报。电报内称: 民国初建,百端待理。立政必先正名,治国首重饬纪。我中华开化最古,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为立国之要素,即为法治之精神。……比来学子,每多误会共和,议论驰于极端,真理因之隐晦。循是以往,将见背父离母认为自由,逾法蔑纪视为平等,政令不行,伦理荡尽。家且不存,国于何有?应请通令全国各学校教师申明此义,毋使邪说横行,致令神明胃裔误入歧途,渐至纲纪荡然,毫无秩序,破坏公理,妄起私心,人惟权利之争,国有涣散之势。孟子所谓猛兽洪水之害,实无逾此。兴频年奔走,志在保邦,睹此危机,五内焦灼。用敢披沥上陈,伏乞采纳,立予施行,毋任盼祷。〔2〕 (二)1912年5月下旬,黄兴回覆上海昌明礼教社的信。 信中说: 来书所谓假自由不遵法律,藉平等以凌文化,鄙人亦日有所闻,诚古今大变,为始事诸人所不及料者。前请大总统通令全国学校教师,申明纪纲,即以此等恶习关系民国前途甚巨,实欲遏此横流。诸君创办昌明礼教社,以研究礼法、改良风俗为己任,深明匹夫有责之义,是宣布共和来所日夕望而不图得之者也,甚盛甚盛。〔3〕 依据上述两个材料,就盖棺论定黄兴“俨然象一个封建卫道者”,可不可以呢?我认为值得商榷: 首先,“在社会现象方面,没有比胡乱抽出一些个别事实和玩弄实例更普遍更站不住脚的方法了。罗列一般例子是毫不费劲的,但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或者起相反的作用,因为在具体的历史情况下,一切事情都有它个别的情况。如果从事实的全部总和、从事实的联系去掌握事实,那么,事实不仅是‘胜于雄辩的东西’,而且是证据确凿的东西。如果不是从全部总和、不是从联系中去掌握事实,而是片断的和随便挑出来的,那么事实就只能是一种儿戏,或者甚至连儿戏也不如。”〔4〕 依据上述“一些个别事实”、“实例”就推断民国初建时黄兴“俨然象一个封建卫道者”,而没有采取“从事实的全部总和、从事实的联系去掌握事实”的方法,当然是不可取的。 为了说明问题,让我们来作点比较研究,看看在黄兴上述言论前后孙中山的三件事实。不比不知道,一比倒是饶有兴味的事: (一)1912年2月15日,孙就任临时大总统职位仅一个半月之后,在百废待兴,内外政务目不暇接,日理万机,且将“奉身引退之前”〔5〕,兴致勃勃、百般虔敬地亲率“国务卿士、 文武将吏祗谒大明太祖高皇帝之陵而祝以文”。祝文内称: 武汉首义,天人合同,四方向风,海隅景从,遂定长江,淹有河淮。北方既协,携手归来,虏廷震惧,莫知所为,奉兹大柄,还我国人,五大民族,一体无猜。呜乎休哉!非我太祖在天之灵,何以及此?……郁郁金陵,龙蟠虎踞,宅是旧都,海宇无吪。有旆肃肃,有旅振振,我民来斯,言告厥成。乔木高城,后先有辉,长仰先型,以式来昆。伏维尚飨。〔6〕 (二)同日,孙中山又作《祭明太祖文》。内称: 谨昭告于明太祖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皇帝之灵曰:……不幸季世俶扰,国力罢疲。满清乘间入据中夏,嗟我邦人诸父兄弟,迭起迭碚,至于二百六十有八年。呜呼!我高皇帝时怨时恫,亦二百六十有八年也。岁在辛亥八月,武汉军兴,建立民国。义声所播,天下响应,越八十有七日,既光复十有七省,国民公议,立临时政府于南京,文以薄德,被推为临时总统。瞻顾西北,未尽昭苏,负疚在躬,尚无以对我高帝在天之灵。迩者以全国军人之同心,士大夫之正议,卒使清室幡然悔悟,于本月十二日宣告退位,从此中华民国完全统一,邦人诸友,享自由之幸福,永永无己,实维我高皇帝光复大义,有以牖启后人,成兹鸿业。文与全国同胞,至于今日,始敢告无罪于我高皇帝,敬于文奉身引退之前,代表国民,贡其欢欣鼓舞之公意,惟我高皇帝实鉴临之。敬告。〔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