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世纪欧洲关于古典世界历史的学术

作 者:

作者简介:
晏绍祥,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北京 100089

原文出处:
史学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18世纪欧洲的古史研究继承了文艺复兴的遗产,在文献搜集和整理、史实考订、考古学和碑铭学等领域都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法国和英国学者在此基础上,撰写了一批多卷本、大部头的古代史、希腊史和罗马史著作。虽然这些著述的质量无法与19世纪专业史学的成果相比,但它们为19世纪的讨论设定了问题的框架,提出了众多值得重视的看法。学者们经世致用的精神,为后世树立了良好榜样,对当时实际的政治生活和思想发展都产生了一定影响。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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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18世纪,文艺复兴时代奠定的以教授古典语言、学习古典文献为基础的教育制度开始结出丰硕的果实。该时期的思想家和学者,包括大部分作家,多能希腊语和拉丁语兼通,熟悉古典文献。欧洲的文化与思想,也因此具有浓厚的古典韵味。思想和文化中浓郁的古典氛围,既是古典学知识和学术研究发展的结果,也给古典学研究以有力的推动。正因如此,西方学术界对18世纪欧洲古典学术的进展给予相当重视。桑兹和维拉莫威兹比较详尽地介绍过该时期古典学研究的情况;①海特和奥吉尔维讨论了古典传统在文学领域中的影响,并涉及古典研究与历史变迁和社会发展的关系。②一般的史学史著作也会涉及吉本、孟德斯鸠等对启蒙史学的贡献。不过桑兹和维拉莫威兹的兴趣主要是古典文献学的历史,忽略了许多研究古典世界历史的重要学者和成果;海特和奥吉尔维的兴趣是古典文学。奥吉尔维几乎没有涉及18世纪英国有关古典世界的史学;海特仅讨论了吉本,且重点是文体而非史学。③一般有关史学史的著述多从西方史学的一般发展状况入手,古史研究的进展难以进入学者们的视线。例外的是莫米利亚诺,其《现代史学的古典基础》中,有两篇涉及18世纪的古史研究进展。④与19世纪专业史学产生后古史研究取得的成就比较,18世纪的古史研究成果似乎不够专业,成就也难说突出。然而我们不应忘记,19世纪史学的专业化及其成就,很大程度上是18世纪史学发展的结果,而近代史学的突破,最初主要也出现在古典世界历史领域。⑤17-18世纪的政治史和思想史,到处都充斥着对古代希腊和罗马历史的讨论。⑥因此,对18世纪古史研究的梳理,不仅有助于丰富18世纪历史变迁和史学发展的一般图景,对理解19世纪西方史学的发展,也不无益处。本文希望从古典学术和史学发展的角度,对18世纪欧洲有关古典世界的史学做初步的介绍和评述,偶尔涉及17世纪。

      一、古典文献学及其辅助学科的发展

      借用博尔加的说法,到1650年,古典遗产已经构成了欧洲思想中即使不是最重要、至少也是重要的一份遗产。⑦但在这个时期,古典遗产影响西方的方式发生了某些变化。如果说在文艺复兴时代人们强调的是创造性的模仿,以及在此基础上偶有突破,到18世纪,人们继续摘引古代言论、制度和经历,为当时的政治理论、政治运动提供支持,但大多是为他们已有的想法提供权威的论证。德国对希腊的推崇,是因为新兴的德国知识界对于自己的思想还不够自信,需要一个令人尊敬的先例。温克尔曼的著作之所以引起轰动,一个重要原因是它提供了可供模仿的样板。⑧该时期发生的所谓古今文化优劣之争,表明对古典文化的崇拜虽然大有人在,但进步的观念逐渐占据主流。不过即使是进步派,也不能不承认,古代是其文化中的重要成分。⑨无论古典世界如何作用于近代,社会对古典学的需要,推动了该时期古典研究的发展和进步。

      校勘古典文献是该时期古典研究最为重要的成就。在15-16世纪已有的基础上,欧洲学者们继续对古典文献进行深入研究、校勘和出版,几乎所有的古典作家,从最早的《荷马史诗》,到拜占庭时代的《苏伊达斯词典》和《罗马民法大全》,都有新的校勘版本问世。有些重要的作家还有多个高质量的校勘版本。以荷兰为例,该时期先后经校订出版的古典作品包括几乎所有的古典作家。⑩奥吉尔维称,在18世纪的英国,“几乎没有一个古典作家没有一个令人尊敬的版本,让他已写的和表现的意思能清晰地呈现给读者”。(11)至于奥维德与贺拉斯著作的现代译本,数量尤其众多。(12)

      校勘技术在这个时期获得较大发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英国学者约翰·本特利。在所谓“书籍之战”中,交战的一方可以称为古代派,另一方为现代派。古代派宣称古代的文化成就高不可及,今人只有模仿的资格。作为证据,他们提到了所谓“法拉里斯的书信”和《伊索寓言》。“我所知道的两篇最古老的散文……是《伊索寓言》和‘法拉里斯的书信’……关于法拉里斯,所有时代都公认是那个方面最伟大的大师,因此我认为他的书信,比我看过的任何其他作品都更加优雅、富有精神与智慧和天才的力量。”(13)可是,本特利根据历史学、文献学和文学背景,指出“它们是用错误的希腊方言写成的。它们所提到的人和城市,在真正的法拉里斯死后的200多年里,仍然保持繁荣,而书信中的引文,来自要比这个西西里僭主晚几百年的诗人”。文章的风格,“一点都不强劲、生动、华丽,反而虚假和浅薄”。所以,书信的作者不过是个书呆子,与那个手执宝剑、统帅百万臣民的僭主根本不协调。(14)作为例证,本特利指出,书信中提到的芬提亚城,是在这位僭主死后近300年才建立的;另外一个城市阿拉萨虽然建立时间稍早,但也是在法拉里斯死后的140年左右才建立。书信中出现的那个科林斯陶工,则生活在僭主死后的120年左右。书信中所说的墨西拿城此前的名字是赞克列,在僭主死后60年才改名墨西拿。本特利还证明,法拉里斯统治的阿格里真特为多利安人城邦,理应使用多利安人方言,可是这封书信使用的居然是阿提卡方言。“如果把这些东西综合起来,我应该说它们不过是一堆常识的拼凑,缺乏来自行动和环境的生命和精神。”(15)这种将历史、文学、地理、语言等知识融于一体,兼及文风和作者背景来校勘古代文献的方法,给古典文献学的发展以有力的推动,有助于人们更加准确地认识古代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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