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埃及神权与王权之间的互动和联动

作 者:

作者简介:
金寿福,复旦大学历史系,上海 200433 金寿福,男,吉林长春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原文出处:
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本文考察了古代埃及从王权国家产生伊始到新王国期间王权与神权之间的相互关系。文章侧重分析了古王国时期神被视为国王的保护者、中王国时期国王变成神在人间的代理人、新王国时期国王因神的意志而动三个方面,试图说明这些特征在时间上先后生成的历史原因,同时揭示王权与神权之间彼消此长的总的趋势。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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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4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10)06-0079-11

      在古代埃及,王权与神权密切联系在一起,现代意义上的国家与教会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从没有出现过。一方面,在位的国王是所有神庙的最高祭司,为诸神建造神庙、举行祭祀从理论上说都是国王的专利,只是出于实际考虑,国王把大部分的职权分派或者委托给手下人。另一方面,诸神只有借助王权才能作用于埃及,这一点与中央集权的权力模式相关。

      古代埃及宗教不崇尚超自然的东西。按照古代埃及的王权理念,通过完成日常的事务来保持既有的秩序就是国王神圣的职责,因此,国王的神性不在于行奇迹或者玩弄魔术。这一王权观念与古代埃及人特有的创世说密切联系在一起。古代埃及人认为世界是由创世神创造的,但是这个起初有秩序的世界不断受到来自内部和外部邪恶势力的威胁。国王的关键作用在于通过充分地行使王权来帮助诸神维护人世甚至天宇的秩序。追溯古代埃及王权产生初期到新王国之间的一段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王权和神权是如何在古代埃及文明发生和发展过程中相辅相成并在力量对比上分别衰弱和增强的。

      一、神——国王的保护者

      促成历史时期古代埃及文明的史前文化被学者们称为涅迦达文化。属于这个文化的早期遗址绝大多数位于上埃及。其中最为重要的史前城市当属希拉孔波利斯。这个城市不仅拥有尼罗河两岸可以用作耕地的相对宽阔的土地,而且支配了临近沙漠上的矿藏。希拉孔波利斯的居民借助来自尼罗河西岸沙漠上的强风发明了高温窑,烧制出精美的陶器,因此在范围达尼罗河三角洲的物物交换活动中占据了优势。此外,他们还与南边的努比亚人进行交易,控制了埃及本地缺乏但被统治阶层视为身份象征的多种珍贵饰物的来源。希拉孔波利斯是一个希腊名称,意思是“荷鲁斯之城”。考古学家在希拉孔波利斯发掘出了建筑活动绵延几千年的神庙遗址,该神庙的拥有者就是荷鲁斯。荷鲁斯这个神既可以表现为隼的形状,也可以显现为隼头人身的样子,有时则完全呈人形。希拉孔波利斯的统治阶层选择荷鲁斯作为他们的保护神的目的就是借助隼这种猛禽的凶猛和速度,希望像它一样能够把大片的土地纳入自己的视线之内和掌控之下。①

      为了纪念其征服下埃及的丰功伟绩,国王那尔迈令人制作了巨型调色板,然后把它和其他一些物品作为献给荷鲁斯神的供物放在该神的神庙里。② 这些被供奉在神庙里的物件既宣扬了国王的赫赫战功,也表达了奉献者对其保护神的感激之情。在调色板的两面,那尔迈描画了他由上埃及国王成为上、下埃及国王的过程。与本文的主题特别相关的是,那尔迈在调色板上反复强调了荷鲁斯神的助战行为。在调色板的反面,那尔迈举起握在右手的权标头准备敲碎一个敌人的头骨,而呈现为一头隼的荷鲁斯神则用一个爪子牵着拴在另外一个敌人鼻子的绳索,另一个爪子则踩在象征该敌人家乡的莎草上。在调色板的正面,那尔迈在众臣的陪同下视察战场。领队的两个士兵都举着旗杆,旗杆顶端各站立着一头隼,意味着荷鲁斯是国王的指引者。不仅如此,摆列在地面上的敌人的尸体上方还画着一支小船,船的上方画着一只握着渔叉的隼。这个意象试图说明,那尔迈之所以能够在下埃及河沟交错的芦苇荡中战胜敌人,与荷鲁斯驾驭船只领航指路,甚至冲锋陷阵是分不开的。③

      统一的王权国家确立以后,荷鲁斯被奉为每一个在位国王的保护神。在第一王朝期间,荷鲁斯的名字成为国王名字的必要组成部分。概括地说,这些名字一方面表达了相关国王的统治理念,同时也突出了荷鲁斯神武力征服的特征,比如荷鲁斯—奥哈(Hor-Aha,意思是“战斗者荷鲁斯”)、荷鲁斯—登(Hor-Den,意思是“开辟者荷鲁斯”)、荷鲁斯—杰尔(Hor-Djer,意思是“捕获者荷鲁斯”)。④ 不仅王名与神名之间,而且国王作为国君的身份和荷鲁斯作为保护神的身份之间的界线也很难划分得一清二楚。国王的名字一般被书写在象征王宫墙壁的图画上面,而表现荷鲁斯的隼被刻画在包含王名的框形之上,表示在王宫里行使王权的国王受到荷鲁斯的保护。从位于萨卡拉的王室墓地出土了一块墓碑,它属于第二王朝国王纳布瑞。墓碑上只是用浮雕刻画了该国王的名字。名字写在象征王宫墙壁的图案上,而框起国王名字的方框上面雕刻了一头隼。这个墓碑的主要功能当然是确定该王陵的所属关系,但是对于本文主题更为重要的是墓碑上图画和文字的这种组合方式让人产生特殊的联想。如果把图画和文字截然分开,那么墓碑的意思是荷鲁斯在保护王陵的主人,即纳布瑞,但是假如我们把表示荷鲁斯的隼当做象形符号,并且把它与表现国王名字的象形文字合在一起加以解读,那么这块墓碑所表达的意思就是荷鲁斯神纳布瑞安息在这座墓里。⑤

      从上可以看出,原先作为希拉孔波利斯主神的荷鲁斯在埃及统一的王权国家诞生过程中功不可没,而且也为整个王朝时期王权与神权之间的相互关系定下了基调。从第四王朝开始,来自赫利奥波利斯的太阳神拉变得越来越重要。这时已经有个别国王把“拉神之子”作为自己非常重要的称呼,而从第五王朝,这个称呼变得至关重要。⑥ 我们可以大致看出古代埃及神与国王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国王虽然仍旧具有一定的神性,但是他的身份由本体过渡到了角色,由原来与神相吻合或重叠转变为代表或代理。换句话说,国王原来借助自身的特性拥有这份神性,而到了古王国末期,国王的神性来自他与诸神的特殊关系。不过,我们不能把这种微妙的变化理解成国王权力的削弱和他活动空间的减少。应当说,国王与神之间互动的模式发生了变化。不少学者认为这是拉神祭司集团的势力渗透到统治阶层的结果⑦,似乎把它理解为国王与多个神建立特定关系的尝试更为妥当。根据赫利奥波利斯的创世神话,太阳神拉作为创世活动的一部分造就了空气男神舒和湿气女神泰芙努特。舒和泰芙努特这对神生育了地神盖伯和天神努特,这对天地神又先后生育了四位神。这四代九位神合起来被称为赫利奥波利斯的九神会。属于九神会第四代神灵的奥西里斯和伊西斯结合生下了荷鲁斯,也就是说,荷鲁斯虽然不属于九神会,但他是九个神唯一的合法即位人。可见,这个神话从谱系的角度在国王与神之间架起了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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