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后期欧洲科学发展及其再评价

作 者:
何平 

作者简介:
何平,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成都 610064

原文出处:
史学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中世纪后期欧洲科学出现引人注目的进展,这与当时学术探讨活动的社会背景、组织机构和哲学氛围的变化有关。古希腊和阿拉伯学术思想的传入导致欧洲自然科学知识急剧膨胀和知识领域的重新划分。经院哲学家以古典思维理性综合亚里士多德哲学和基督教神学理论,引起有关物质世界的形而上学思维的理性化和逻辑化。大学的建立和世俗教育的需求为人文学科和自然科学研究带来成长的空间。同样重要的是出现了有关实验在科学研究中的必要性,以及数学应当作为科学研究及其理论的基础的观点。这些为后来近代科学的兴起提供了有意义的观念和实践范例。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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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中世纪欧洲科学的发展是一件饶有兴味的课题,因为它使我们从一个侧面了解近代科学在欧洲首先出现的背景。欧洲中世纪科学的地位和意义几乎在科学史成为独立学科时就引起争议。起初,许多学者相信中世纪基本是一个科学发展史上的贫瘠地带或停滞时期。开普勒评论说“罗马沦陷后,世界沉睡了一千年”,达兰贝尔把经院哲学称为“无知世纪的所谓科学”。布克哈特也批评说“敬畏自然,沉溺于书卷和传统窒息了中世纪科学”。①威廉·惠维尔也声称虽然中世纪建筑对17世纪力学的发展有重要影响,但中世纪仍是以“思想绝育,神学观念主宰和哲学思辨过度为特征”。②事实上,这些评论并不十分恰当,中世纪后期由于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典哲学思想的传入和大学的建立,科学和知识探讨活动出现了引人注目的变化。③

      12世纪下半叶到14世纪,欧洲知识探讨活动和学术成果被冠以“经院哲学”的称号,虽然其主要特征是以思辨理性对基督教思想和亚里士多德知识体系进行综合,然而它在调和关于世界的先验的神学学说和古代以及阿拉伯文本的具有唯心主义特征的思想活动中却发展了哲学思维和对自然的兴趣。在亚里士多德逻辑的影响下,中世纪知识形态从依赖象征与附会来说明事物转变到借助思辨逻辑来说明世界。科学研究的方法论和科学理论的性质等问题也提出来了,这些进展为向文艺复兴和近代知识范型的转变打下基础。本文主要探讨亚里士多德和阿拉伯哲学的传入和大学的建立对中世纪后期欧洲知识探讨的体制和知识领域的划分及知识的创造带来的影响。

      一、中世纪后期知识的扩张和学术领域的重新划分

      从很多方面来讲,12世纪都是欧洲学术和思想史的重要转折时期,两个有标志意义的事件是知识的扩张和对神学以外的知识领域的新兴趣。为什么在基督教神学体系一统天下的情况下会发生这种变化呢?最重要的原因是古代希腊和阿拉伯知识的传入。中世纪早中期西欧人对古典希腊科学成就的了解仅来自于比德(Venerable Bede)、博修斯(Boethius)、伊塞多(Isidore of Seville)、卡尔塞丢斯(Chalcidius)、曼克罗比斯(Macrobius)、马协恩斯·堪佩拉(Martianns Capella)和卡西多诺斯(Cassiodorus)等人所编写的手册和类似百科全书性质的文献中关于古希腊科学文献的提要和注释。其中所包含的“科学”知识,由于编写者的一知半解,而相当肤浅,不准确,甚至矛盾。对天文学、光学和力学研究必不可少的欧几里德的《几何原理》(Elements)似乎失传了。柏拉图的《蒂迈欧》(Timaeus)仅翻译了部分,其中虽包含宇宙论,但无法提供一个建立在物理学和形而上学原则基础上的详细自然哲学。④

      12世纪后半叶的“大翻译”运动才使古希腊科学成就大部为拉丁语西欧所知。12世纪开始,西欧拉丁语区域出现智识探讨意识的觉醒,学者们意识到古代希腊和阿拉伯科学成就的重要性,便四处搜寻和翻译古典文献。西班牙、西西里和意大利北部的翻译家们在大约130年的时间里把希腊和阿拉伯科学文献的大部翻译成拉丁语。这些重要文献包括欧几里德的《几何原理》、托勒密的《至大论》(Almagest)、埃尔哈真(Alhazen)的《光学》、阿尔—卡瓦瑞日米(al-Khwarizmi)的《算术》、盖伦(Galen)、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和阿维森纳(Avicenna)的医学著作,以及极为重要的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和阿维罗依(Averroes)的评论。13世纪六七十年代,莫尔贝克的威廉把大约50本希腊著作译成拉丁语,包括阿基米德和亚里士多德的几乎所有著作和希腊学者的注解。这些著作构成欧洲中世纪后期大学教育的基础文本。其中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统治了其后400年的思想界,使13世纪到17世纪欧洲科学的发展具有连续性。⑤

      希腊—阿拉伯学术成就的传入使欧洲知识急剧扩张,而且由于这些典籍包含许多人文自然知识,因此引起神学以外的知识探究领域的扩张,结果使原有学科的知识内容增加,也促使一些新的学科领域被创造出来。早期的大学学习内容分为“七艺”(七门人文学科),指语法、修辞、辩证法或逻辑学前“三艺”以及算术、几何、天文学和音乐后“四艺”。这种科目的设计受到圣奥古斯丁的《论基督教义》的启发,奥古斯丁认为异教学说和传统“七艺”,如果审慎地学习,会对理解《圣经》的神圣智慧有帮助。

      在欧几里德的《几何原理》全文于12世纪后半叶被译成拉丁文之前,“四艺”中之一的几何学仅包含欧几里德《几何原理》的前六章和一些讨论量度各种物体的尺度和不同形状物体的面积和体积的算法等的“实践几何学”论文。⑥托勒密的《至大论》和阿拉伯天文学著作在12世纪被翻译介绍进西欧前,天文学同占星术几乎等同。天文学是有关天体的亮度、位置和运动的学问,占星术则是有关天体的力量和影响人间的方式的神秘说法,但这两个词却经常被混同使用。早在1140年,多明各·冈底萨尔沃(Domingo Gundisalo)的《哲学领域的划分》(De divisione philosophiae)就开始区分二者,他认为占星术是研究星体的位置、运动原因、大小、同其他星体和人间的关系的科学,而天文学则是“描述星体的位置和轨迹,以判定时间的学问”。⑦1260年到1280年在巴黎出版的《关于星体的理论》(Theorica Planetarum)已经以托勒密的天文学概念,即偏心圆和本轮来描述天体的运行,和解释各种天文学术语。而且这本书同萨柯罗博斯科的约翰(John of Sacrobosc)的《天体论》(On the Sphere)很快成为当时的大学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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