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车上书”是甲午战后的重要事件。目前研究“公车上书”的史料主要有三种:一、光绪二十一年(1895)闰五月上海石印书局代印《公车上书记》。书中内容依次为“仓山旧主”袁祖志《序》,长沙刘锡爵、斐如甫《序》,“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公车上书记》(以下简称《未还氏“记”》),康有为《上清帝第二书》及不著撰人《公车上书题名》。①二、同年八月,康有为弟子徐勤撰《南海先生四上书记·杂记》。②三、康有为自编年谱《我史》。其中,《未还氏“记”》写作时间最早(作于光绪二十一年五月初一日),详细记载了“公车上书”的起因、经过及其流产的过程,被学界广泛征引。然其作者究竟是谁,一直是个谜。这对于判断《公车上书记》的学术价值、考察康有为与“公车上书”的关系而言,实是不可绕过的一环。 “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究竟是谁?黄彰健先生指出:“梁启超在《清议报》上为文,曾署名‘哀时客’。此序文或系梁所作,亦未可知。”③汪叔子、王凡两先生曾专文考察《公车上书记》的刊销情况,认为“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就是《公车上书记》的出版者“古香阁主”——“沪上的一个普通书贾”,理由是“未还氏”在其记文中称:“因为记其始末,刻其文及其(人)姓氏以告天下”。④欧阳跃峰先生判断他“与康有为的关系非同一般”。⑤马忠文先生“很怀疑此即为康有为本人”。⑥房德邻先生表示“不知他究系何人”,但“肯定不是康有为”,并就发动、组织、投递等几个关键情节质疑《未还氏“记”》的准确性。⑦茅海建先生从《未还氏“记”》、徐勤《南海先生四上书记·杂记》、康有为《我史》之间的递进关系,推断他“很有可能是康本人或康党成员”。⑧朱宗震、王欣嘉两先生猜测“未还氏,似为王韬的隐名,待考。”⑨ 单就《未还氏“记”》本身来看,关于写作缘起及著者讯息表述如下: 试事既毕,计偕者南下及沪,为述此事甚悉,且有录得副本并姓名单见示者。为读一过,虽不免有言之过激,及陈义太高,骤难施行者,然煌煌之文,惊天地泣鬼神矣。因为记其始末,刻其文及其人姓氏以告天下。其各省分上之稿尚当汇搜续刻,以存一朝未有之公案焉。光绪二十一年五月朔。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记。 其中透露了三点:一、著者未亲自参加“公车上书”,其消息得自参加过“公车上书”却未中试的举子,他们还为著者提供了上书的副本并姓名单;⑩二、著者对于康有为的评价分为两面,一面盛赞康所撰“上清帝第二书”“惊天地泣鬼神”,一面又认为其中“有言之过激,及陈义太高,骤难施行者”;三、著者时居沪上,可能是一位老人,号“未还”。 某日,笔者偶然翻阅《经元善集》,其中有经元善致谢家福一函,文末称:“幸再与未还老人质证之(未还,沈谷人谱兄别号也)。”(11)然则“未还老人”沈谷人是否就是“沪上哀时老人未还氏”? 沈谷人,即沈善登(1830-1902(12)),字尚敦,号谷成、谷人、行一,著名居士,法号“觉尘”。浙江嘉兴桐乡县人,出身书香门第,祖炳垣、父宝禾皆为举人。早年就学于钟文烝,受春秋谷梁学。同治六年(1867),与胞弟善经同举于乡。翌年,中二甲第52名进士,钦点翰林院庶吉士。(13)受知师中有张之洞、马新贻、谭钟麟等。(14)中年,深研佛学,“以净土为总持,及专念他佛散心得生之理”,(15)并兼涉西学。沈氏自称:“余夙世为僧。幼六七龄时,数有梦征,绝险怪,历十年不变。最后梦得师资,为题自画小影,乃截然不复梦。岂余固从西土来耶?因取题句意,自号‘未还道人’。”(16)光绪四年(1878),他与好友张常惺等,结坛苏州邓尉圣恩寺,写《弥陀经》、摩崖于杭州西湖小霍山。至今垂为胜迹。此外,他还积极参与佛经刻印活动,曾向日本佛学家南条文雄等托请中国失传佛典,择善付梓,并与著名居士杨文会、许灵虚相交甚密。(17)光绪八年,沈善登出面承办湖北荆门煤矿,然因盛宣怀“事多掣肘”,上海又发生大规模金融倒账风潮,股商纷纷退股,最后只好将矿转给盛宣怀。(18)在电报兴办过程中,也有沈氏活跃的身影。(19)沈善登还多次参加义赈,并因此与沪上名流经元善、郑观应、谢家福相识,结为金兰之交。(20)郑观应《易言》一书曾请他与谢家福二人修订(21);经元善创办上海经正书院,又请他出面主持。(22)晚年,沈氏专精《周易》,勤于著述。其生平好藏书、刻书,有《报恩论》、《经正民兴说》、《论余适济编》、《古本大学顺文》、《需时眇言》、《证心集》等行世,并编刊“豫恕堂丛书”。(23)时人对他的评价是“道心甚坚,佛学甚深”;(24)“深通六艺,博极群书,深识达览,洞视古今中外……而守道纯笃,不肯枉尺直寻,以求用于时……深通内典,博涉泰西政艺之学。”(25)张岱年先生曾专文研究沈善登的哲学,指出:“他的思想是经学、佛学和西学的混合物。”“沈氏提出了一个颇有独创性的宇宙论学说,从哲学思想来说,沈善登的思想与康有为、章炳麟相比,似乎并无逊色,而且较为完整……沈氏的学说还是值得注意的。”太虚法师列之为“夺禅超教律之净”的代表人物。(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