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與楊鋭的關係

——兼談孔祥吉發現的“百日維新密札”作者

作 者:

作者简介:
茅海建,華東師範大學歷史學系教授

原文出处:
中华文史论丛

内容提要:

本文根據“張之洞檔案”中所藏電報、信件,全面考察張之洞與楊鋭之間的關係,並通過這一考察揭示晚清從甲午年(1894)到戊戌年(1898)的政治内情。最晚從光緒二十一年(1895)三月起,楊鋭即常住北京,充當張之洞的“坐京”,爲張之洞提供政治情報並辦理各種交待事務。在戊戌變法期間,張之洞給楊鋭下達了大量的指示,並在楊鋭被捕後積極進行營救。本文還證明孔祥吉發現的“百日維新密札”的作者不是李焜瀛(符曾),而是楊鋭。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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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之洞與楊鋭之間的親密關係,當時就爲人所熟知。梁啓超在《戊戌政變記》中撰《楊鋭傳》,對此有着相當具體的述説,後來的史家多引用之。李宗侗教授曾發表兩文,披露楊鋭給張之洞密信兩件,以説明張、楊關係之詳情。① 我曾作《戊戌年徐桐薦張之洞及楊鋭、劉光第之密謀》,② 對張、楊關係進行過考察,也暗暗自以爲是。但是,當我看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圖書館藏“張之洞檔案”中的相關文件時,仍不免大爲吃驚。

      無論是張之洞還是楊鋭,生前都没有直接説明兩人關係之詳情,時人與後人的記載,除了李宗侗兩文外,皆缺乏具體的事例。然我在檔案中所看到的,絕大多數是張、楊親筆所寫的原件。觸摩於斯,亦不免神思往矣,感到了兩人之間的那種情感。

      我見到的張之洞文件,多是其親筆所寫電報原稿。由於這批電報原稿雖注明月、日,甚至標明發報的時辰,但無具體年份,原整理者因對其内容不清楚,而大多貼錯年份,在檔案中分存各處,十分散亂。很可能因爲如此,這些電報過去没有被人系統利用過。我見到的楊鋭文件,數量很少,其中與我所關心的從甲午至戊戌時期有關的,只有八封電報(其中兩電與他人聯名)及兩封密信。楊鋭的密信無日期、無署名,而其中最重要的一封,已由孔祥吉教授發表,但將其作者誤爲李鴻藻之子李焜瀛(符曾)。

      本文以發表史料爲主,介紹張之洞與楊鋭的關係以及從甲午到戊戌期間的清朝政治内情。

      一 楊鋭是張之洞的“坐京”

      梁啓超在《楊鋭傳》中稱:

      張有子在京師,而京師事不托之子,而托之君(楊鋭),張於京師消息,一切藉君,有所考察,皆托之於君,書電絡釋(繹),蓋爲張第一親厚之弟子,而舉其經濟特科,而君之旅費,亦張所供養也。③

      梁是根據他與楊鋭的交往,寫下這段話的,稍有不完備之處;但大體説明了楊鋭在京的任務——辦理張之洞的交待事件,主要是探聽政治情報。④ 李宗侗稱:

      楊鋭“後至北京遂擔任文襄(張之洞)的‘坐京’。坐京者,等於民國初年之各省駐京辦事處,不過後者爲公開挂牌之辦事處,而前者爲秘密的,各省督撫皆有之。‘坐省’爲府縣派駐省城的人,見於雍正朱批諭旨,則‘坐京’一名稱亦必甚早。‘坐省’、‘坐京’皆指其人而言,並無機關,其職務以向省中報告京中政府的動態爲主。文襄的坐京現可知者,除楊叔嶠外,尚有黄仲弢紹基,吴菊農敬修,皆文襄侄婿,張黄樓彬則其侄也。”⑤

      李宗侗是晚清重臣李鴻藻之孫、李焜瀛之子,對清代掌故極爲熟悉。他稱楊鋭是張之洞的“坐京”之一,是看到了楊寫給張的密信。

      張之洞的大量親筆電報,可以坐實以上兩人的説法。

      張之洞任四川學政時發現楊鋭後,對其一直很關心,包括其個人生活與仕途。“張之洞檔案”中存有一些兩人早期交往的電報,其中有一紙,張在上親筆寫了兩封電報:

      京。温州館。翰林黄仲韜:立候回電。春榜有名士熟人?速電示。四川楊鋭中否?洞。

      車:請將榜中直系及熟人電示。楊叔嶠住何處?洞。⑥

      “黄仲韜”,即黄仲弢,張之洞一般寫作“韜”,翰林院侍講黄紹箕。“車”,似爲劉恩溥,張之洞的清流同黨,住在京城車輦店胡同,時任工部給事中。該紙上僅署“四月十二日亥刻發”,未署年份,該電很可能發於光緒十二年(1886)或十五年。⑦ 另有一件張的親筆電報:

      京。伏魔寺。楊叔嶠:大喜奉賀。速來。勿過七月。記名有何熟人。(新編加九馬)⑧

      原件記“六月十四日申刻發”,未記年份。原整理者將之歸入光緒十三年,似爲誤。從内容來看,該電似發於光緒十五年,是年楊鋭考中内閣中書。光緒十六年三月,楊鋭參加庚寅恩科會試,忽聞其母病逝,立即出京,經河南、陝西於五月回到家鄉。⑨ 八月十二日,楊鋭有一電給張之洞的幕中,説明情況。⑩ 十月二十二日,張之洞發電楊鋭:

      函悉。葬事臘、正月能辦否?事畢盼即日來鄂。兩湖書院請足下當分教。明年二月即須開課,一切調考及籌定院規諸事,待商甚殷,務望早來。令兄想無大病,如能偕來尤佳。即電覆。洞。養。(11)

      此時楊鋭已守制,張之洞發電邀其出任兩湖書院分教習,這是地位和待遇都很高的職位。楊鋭此後於光緒十六年十一月,十七年二月、三月三次發電,説明其行程。(12) 光緒十七年,楊鋭在張之洞幕中,“張之洞檔案”存有他與廖平、錢保塘、王秉恩之間的電報。(13)

      光緒二十一年三月,楊鋭再到北京(詳見後節),從此之後,楊以居京爲主。光緒二十二年秋,楊以舉人、内閣額外中書報考總理衙門章京,張聞訊後,即於八月二十一日(1896年9月27日)發電:

      京。喬:密。聞考取總署章京。欣賀。何時可傳到?示慰。鈍。馬。(14)

      “喬”,是張之洞對楊鋭號叔嶠的簡寫,張後期電報皆以該字代表楊鋭。“鈍”,楊鋭字鈍叔,此是張後期發给楊電報的專用自署。(15) 張發給不同的人電報使用不同的自署。總理衙門章京一職,由京中各衙門司官考補。考中後即記名,遇有章京額缺空出後,按記名順序傳補,即張電文中的“傳到”。光緒二十二年總理衙門章京考試,是晚清規模最大也是最後一次。共分兩輪進行,先是各部院的初試,然後送總理衙門參加正式考試。其漢章京的考試日期是八月二十九日,帶領引見的日期是十月初三日。此次考中者共計一百名,楊鋭名不在前。(16)“傳到”按慣例還須等上數年。張之洞於八月二十一日即發報,很可能是聽到楊在内閣初試中式獲送考的消息而誤解,其關切之心由此可見。光緒二十三年二月十五日(1897年3月17日),國子監祭酒、南書房行走張百熙上奏保舉楊鋭,獲旨軍機處記名。(17) 不知此中是否有張之洞的暗中操作。光緒二十三年七月十九日(1897年8月16日),張之洞發電楊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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