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拒与接纳:晚清朝野关于自建电报的论争

——从中国首条自建电报线问题说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夏维奇,淮南师范学院政法系副教授、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安徽 淮南 232001)。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晚清中国在西来的滚滚电报洪流冲击下,朝野思想界日益分化。其中,趋新认知由初期的势单力弱而渐渐壮大,并同守旧思想展开论争,直至演进为激烈的对抗,最终占到上风。此为晚清时期社会转型的重要表征之一,同时亦构成中国引入电报的思想源基及重要推动力。1877年6月27日,李鸿章创建津衙线,将趋新思想初步变为现实,揭开中国自建电报的序幕。这一切以个案揭示出晚清社会及观念变迁过程中近代向传统挑战的众多面相。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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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0)09-0099-09

      电报是西方近代重要科技文明成果。1844年(清道光二十四年)5月24日,美国人莫尔斯(Samuel Finley Breege Morse)用其编订的“莫尔斯电码(Morse Code)”在华盛顿至巴尔的摩(Baltimore)间电报线上发出人类历史上第一份长途电报,标志这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信息传播工具正式诞生。嗣后,电报在欧美各国迅速发展起来,并越洋过海,于1870年(同治九年)前后展至中国北、南、东三面邻国或地区。

      在西来的滚滚电报洪流冲击下,自19世纪70年代中期起,清朝疆臣亦开始试办电报。至1911年(宣统三年),中国共建成电报线路100002.03里,覆盖了除青海以外的所有省区,[1](P73-74)从而建立起规模初具的电报网。对此,学术界虽有一定研究,但很薄弱,甚至于“中国首条自建电报线究竟是哪路”这一关涉中国通信近代化之起始、故而意义非同寻常的大问题,①迄今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鉴于此,有必要就该问题及其来龙去脉,尤其是此前中国思想界的分化及趋新与守旧的激烈交锋,作出进一步探讨,澄清一些史实,以期对深入认知晚清社会有所助益。

      一、中国首条自建电报线辨正

      归纳起来,学术界关于中国首条自建电报线之认定主要有1877年(光绪三年)6月15日李鸿章倡建的海衙线(上海李鸿章行辕至江南制造局)说、②1877年10月丁日昌倡建的台南线(台湾府至安平、台湾府至旗后)说、③1879年李鸿章主持架设的津沽线(天津至大沽)说,④以及1881年李鸿章倡建架成的津沪线(天津至上海)说⑤等四种观点。⑥按常理,海衙线的开通是在1877年6月15日,时间最早,故当为中国首条自建之电报线,据此而言其他各说不确,是合乎逻辑的。然事实并非如此,该线其实并不存在。当事人的言行直接否定了海衙线的存在。1877年6月27日,李鸿章令天津水雷学堂兼习电报的学生,建成总督署行馆至天津机器局间长16里的电报线(津衙线)。[2](第32册,P70)两日后,李致函江西巡抚刘秉璋:“日来由东局至敝署电线置妥,仅费数百金,通信立刻往复。即用局内学生司之,神奇可诧,各使均相道贺,执事闻之,将又哑然笑,数十百年后,必有奉为开山之祖矣。”[2](第32册,P68)如果海衙线确实存在,那么李怎么会称稍后建成的津衙线在“数十百年后,必有奉为开山之祖”呢?更为关键的是,持海衙线说者一般皆称1877年6月15日,李鸿章在上海通过该线试拍电报。但据新近出版的《李鸿章全集》知,6月15日这一天李并不在上海,而在天津。是日,李致函署苏州府知府谭钧培称:“弟暂驻津沽,诸形历碌。”[2](第32册,P45)⑦

      其时媒体的报道亦对质疑海衙线的存在提供了有力佐证。一般来说,报刊对新鲜事物都很关注。然而,笔者遍检此间上海的各重要报刊,未能寻得一点关于海衙线的蛛丝马迹,却发现对津衙线的多次报道。1877年7月10日《申报》载文《电线落成》称:“前报天津制造局通至督辕拟设电线,兹闻西六月二十七日完工,李伯相颇深嘉赏云。”7月18日该报《天津杂闻》又称:“自制造局通至李伯相衙门电线业已告竣,现再拟向天津而通至保定府,大约伯相于每岁中须往来两地,得有电报,则信息较灵也。”此外,《字林报》亦两次提及。[3](P4876)如果海衙线确实建成,那么它实为中国自设电报之滥觞,从而极具新闻价值。对此,当时的报刊特别是该线所在地上海的报刊却不作报道,而屡屡报道稍后建成的、且远在北洋的津衙线,这又是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的。

      综上,说海衙线不存在应已成立。⑧既如此,那么当可认定,中国首条自建的电报线应是1877年6月27日建成的、即比所谓的海衙线稍晚、而比台南线早4个月通报(比其开工早2个月)的津衙线。

      二、晚清朝野关于自建电报的认知分化

      应该说,李鸿章甚早即有创建电报之意,尽管如此,他正式试设津衙线却在十余年后,此当是晚清朝野关于自建电报的问题,趋新与守旧两种认知长期较量的结果。

      19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初,随着电报的日益东延,西人屡向清政府请设电线,遭到清廷内外的一致抵拒。⑨此间,清朝官员不仅坚拒西人在华架建电报,多数亦对中国自建毫无兴致。如两广总督瑞麟、广东巡抚蒋益沣认为,政贵从民所欲,治贵因地制宜,电报等西洋器物,不过技艺之末,无关治道。[4](卷42,P65)浙江巡抚马新贻强调,富民强国,只能靠发展农桑,“一切求之在己之本务”,电报之类末务,于中国之大计难有裨益。[4](卷45,P47)署直隶总督官文更是指出,电报铁路不过是为往来迅速起见,只便于贸易,仍是奇技淫巧,因而不为中国所尚。[4](卷56,P11)显然,这些消极认知其实就是对中国引入电报持反对意见。一些人甚至明确而坚决地反对中国引入电报。在他们看来,中国既有通信体系足够使用,无需这一西洋新事物,否则不仅将造成重款虚糜,从而影响国计民生,且会误导世风,乃至败坏人心。江西巡抚刘坤一认为,火车电报,“以中国之贸迁驿传,固无须此”。[4](卷41,P44)山东巡抚丁宝桢更是忧心忡忡地指出:“至若铜线铁路等事,此事为害过大,使我之国计民生,日耗日削于冥冥之中,不堪设想。”[4](卷52,P27-28)醇郡王奕进而指出,电线等器物“尽可一概不用,无损于国计民生,有裨于人心世道”。[4](卷64,P5)此外,不少人还担忧“电报兴而驿站废”,必将造成大批役夫失业。而“江淮河汉,遇水不通,经过地方,居民有碍”。可见架建电报实为扰民之举,而民不安生,则统治难保稳定。况且,电报创始,不仅“巨款难筹”,尤为关键的是需“任用洋人”,故“机事不密”,“物材难得,购觅须至外洋”。这又与时下倡行的“权自我操”理念严重悖离。退一步言,即便勉强建成,亦难有作为,因为“文字不通,机器不甚利用”。且后续“支给之资难为继”。[5](卷89号文,P106)所以,“其信线一种,则运思巧而不适于用。”[4](卷42,P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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