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苞(1834-1887),字海客,号丹崖,江苏崇明人。1878-1884年任驻德公使,受李鸿章之命,在德国伏尔铿船厂订购两艘铁甲舰和一艘巡洋舰,分别命名为“定远”、“镇远”、“济远”,并经手购买枪炮、军械等大批军火,被朝野和英、德商人讥为李鸿章在欧洲的“军火商”。①但未及回国,参劾贪污之声已起,遂于1885年被革职。革职的上谕中称:“二品顶戴三品卿衔记名海关道李凤苞,品行卑污,巧于钻营,屡次被人参劾,著革职,永不叙用。”②罪名一为品行不端,二是投机钻营,三则是不能成为理由的多次被弹劾,一字未及贪污。可见贪污与否,在李革职时尚无定论,贪污与革职并非因果关系。但是,此后关于李凤苞的记述,大都视其贪污成真。如《清史稿》称其“以在德造舰报销不实,被议革职”。③《清代人物传稿》也称:“因在德国购舰时贪污银两六十万一事被揭露,遂被革职还乡。”④陈旭麓等主编《中国近代史词典》中亦云:“因在德国购舰受贿六十万两一事被揭露,遂革职。”⑤近年来,一些研究论著已发现贪污之说有误,但并未揭示真相。⑥本文试对李凤苞贪污案作一考究。 一 李凤苞被弹劾,肇始于徐建寅密告。1882年5月,李鸿章曾提醒李凤苞,有人“密告总署”,⑦称其在德有不法情事。此人就是与李凤苞在德国共同负责购舰的徐建寅。徐是造船技术专家,在德任职期间,与李交恶,后矛盾升级,演化至徐建寅辞职归国。⑧徐回国后积愤难平,拜访李鸿章时称李凤苞:“经办铁船未暇专精料理,仅以属之闽厂年少学生,此辈虽略谙西学”,但办事不力,“名曰在厂监造,实未能事事考较。设令该厂稍有偷减,造不如法,则巨款可惜,人言可虞”。徐建寅作为专司造船的技术监管,经历铁舰设计与建造的全过程,可谓最知情者。但是,他与李鸿章的谈话,并未对李凤苞有贪污的指责,所不满的主要是李事事委诸闽厂学生。其实,这中间掺杂了徐建寅与福建船政学堂留学生的私怨,李鸿章在致李凤苞的信中曾提及:“仲虎与陈季同、魏瀚(福建船政学堂留学生,引者注)等固未浃洽。”⑨显然,徐建寅是借对福建留学生的不满,发泄对李凤苞的怨恨。为化解徐、李积怨,李鸿章上奏举荐徐建寅,为他谋职,⑩未成。李鸿章担心“闻引见似办不成,恐亦难免遍告廷僚耳”。果然,徐竭力传播李凤苞的谗言,并因此受到有关部门调查,徐也一度“颇自悔其失言”。(11)那些对李鸿章等洋务官僚持不同政见的官员,对徐建寅的“失言”不加甄别,以之为话柄,弹劾李凤苞。 1882年12月,监察御史陈启泰参奏:“出使德国之李凤苞,不过一负贩小夫,略通西语,钻营保荐,遽赋皇华,闻其装学外夷,不带薙发,罔遵定制,私带武弁而且挟妓出游,恣情佻达,背本辱命,莫此为尤。”(12)这是第一份正式弹劾李凤苞的折子,未涉及贪污。但清廷仍命李鸿章查明禀奏。李鸿章在回复清廷的奏折中称,密询前在德国学艺之都司王得胜和使馆翻译之知州罗丰禄关于李凤苞在外洋之情形,两者皆复:“李凤苞谨守礼法,德国外部、兵部、海部皆引重之”,(13)并无着洋装、挟妓佻达之事。清廷以“查无其事”,(14)签报完结。 次年12月,因李凤苞所监造“定远”、“镇远”两舰未能如期回国效力,招致廷议不满。国子监司业潘衍桐上奏: 闻出使德国大臣李凤苞,初充上海福建各局厂委员,继而奉派差事来往外洋,不过以薄技微长聊效奔走,本乏折冲御侮之才,自蒙简任使臣以来,为李鸿章定购德国铁甲兵船二号,迄今四年矣。该使臣不能认真催督,以致逾期未成,推其心,实故留此经手未完之事,为要求留任地步。且以数百万巨款任其一人开支,难保无收受花红浮报款目等弊。现当法越有事,德夷且执两国交锋不得助造兵器之例,藉词延宕,贻误军事,谁执其咎?(15) 对此,清廷旨令总理衙门大臣张佩纶清查。张复奏称,延误船舰归国的真正原因是:“实缘该厂料件被驳,修换之故,至回华愆期则以德国守约不便代送,而自行驾驶又恐海洋险阻,法人截夺,均为慎重利器起见,并非藉词延宕。”(16)至于潘衍桐“难保无收受花红浮报款目等弊”的指控,因无实据,张佩纶只以寥寥数语,搪塞过去。 但对李凤苞的指控并未停止。1884年5月,内阁学士尚贤上奏:“现闻署出使法国大臣李凤苞,久滋物议,其购买铁甲船二只,价三百万两,以二成折扣侵吞六十万金以肥己囊,又闻包修船屋,糜费巨款数十万,将来船之好坏不可知,而该员已盈箱充橐。”(17)这是第一次涉及贪污实数的指控,但来源皆是“现闻”或“又闻”,并未引起清廷重视。真正引起清廷高层关注的是王咏霓的一简书信。1885年7月10日,王咏霓致户部主事袁昶一信,(18)列举“济远”的种种不当设计,同时指责“镇远工料不及定远,而当时价值计增十万”。王咏霓时任驻德使馆随员,这时的驻德公使为许景澄。许也步王咏霓之后,以私人信函的方式陈述“济远”的弊病,除寄袁昶外,还分寄其他官吏。主要有:军机处章京钱应溥、国子监潘衍桐、翰林院编修联捷、吏部右侍郎张家骧、冯桂芬之长子冯芳缉等。(19)由此,“济远”号质价不符之说在朝野传开。10月5日,太仆寺少卿延茂参奏:“定远一船质坚而价廉,镇远一船质稍次而价稍涨,至济远一船质极坏而价极昂。自海上喧传,直抵都下,人人骇异,咸谓苟非李凤苞句串洋人侵蚀肥己,必不至船质与船价颠倒悬殊至于此极。”(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