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11)03-0204-06 唐初西域画家尉迟乙僧(Wei ch′ih I-seng)的绘画风格和成就,是国内外从事西域艺术(考古)研究的学者们所关注的内容之一。由于文献记载的信息有限,加上至今缺乏其真迹存世,所以长期以来国内艺术学、历史学甚至考古学界对尉迟乙僧的研究,迄今未能取得新的进展。而部分文章对尉迟乙僧绘画风格的曲解和误读现象至今时有出现。此外对于尉迟乙僧身份的考证,以及其绘画作品在初唐画坛的市场价位和其画风的传承,至今缺乏专门的研究。本文试图通过文献考证的方法,结合图像分析对上述问题予以探讨,以期对尉迟乙僧的深入研究有所助益。 现有历史文献对尉迟乙僧的记述并不详细,甚至内容多有重复。在文渊阁《四库全书》中,共有四十卷书的一百余处提及这位享誉初唐画坛的西域画家。如在《历代名画记》中,记载尉迟乙僧“师于父”①,指明其画技来自于家传,而非别处所学。从时间来看,尉迟乙僧应是在西域(于阗国)生活时,就已经在当地画坛获得了成功,而这也正是于阗国王因其“丹青奇妙,荐之阙下”②的前因。据文献记载,尉迟乙僧到达长安时,正值贞观初年③。在长安封为宿卫官后,他到各处佛寺绘制了一系列异域风格的佛教壁画作品,很快引起了长安画坛的极大关注,并获得与阎立本等初唐画坛名家们齐名的赞誉。从时人对他的作品给予的评价可以体会到尉迟乙僧的出现,为初唐画坛注入了一种既独特而又精湛的绘画风格。如尉迟乙僧在慈恩寺塔前所绘的千手眼大悲“精妙之状,不可名焉”,绘于光泽寺七宝台后的降魔像造型“千怪万状,实奇踪也”等④,都是对其迥异风格和技巧的盛赞。 尉迟乙僧的父亲尉迟跋质那为隋末画家,对他(尉迟跋质那)的记载在文渊阁《四库全书》中仅有六处,介绍简短且信息量少,足见其在中原画坛的影响并不如尉迟乙僧。如在《说略》中,提到尉迟跋质那的绘画作品“有六番图、外国宝树图、婆罗门图”⑤。在《绘事备考》中,同样有“尉迟跋质那,西域人,善画外国神佛像,擅名当时,人谓之大尉迟。有六番图、外国宝树图”⑥;从中可以了解尉迟跋质那的绘画皆为中原(甚至是西域)以外的题材,其画的内容不但包括人物还涉及景物。可以肯定的是父子二人在绘画题材方面是较为一致的。 除父亲尉迟跋质那以外,文献还提及了尉迟乙僧有一位兄长。不过对其记载过于简略:“其国尚有兄甲僧,未见画踪也”。⑦目前仅知道尉迟乙僧的这位兄长一直居住在故乡,并无画作流传至中原(或许甲僧并不会作画)。在《清河书画舫》中有“尉迟乙僧善绘凹凸花或云乙是僧”⑧一句,隐指尉迟乙僧的身份是僧人。由于尉迟甲僧并未到过内地,其弟应当在故乡时,就已经按照排行称为尉迟乙僧,而不是到达长安之后才有此名。理由是因尉迟乙僧成名后就来到长安,兄弟二人并不在一处生活,无需用甲僧或乙僧的称呼进行区分。所以,从尉迟乙僧兄弟二人的名字分析,尉迟乙僧应为原名,甲僧和乙僧的名字,在尉迟乙僧离开于阗国之前就已经有了。而在长安,对于尉迟氏的区分,则出现在了尉迟跋质那和尉迟乙僧之间。如尉迟跋质那:“善画外国及佛像,传至唐时谓之大尉迟”⑨,和“时人以跋质那为大尉迟,乙僧为小尉迟”⑩等记述,均显示了初唐画坛对尉迟父子二人的区分。而对大小尉迟予以区分,应该出现在尉迟乙僧到达长安以后。综上所述,在于阗国生活的阶段,尉迟乙僧之名来自于其兄为甲僧的缘故;在长安生活的时期,他又被称为小尉迟,则是为了和父亲尉迟跋质那相区分。这也正与前面提及的记载:“小则用笔紧劲,如屈铁盘丝;大则洒落有气概”中,对其父子的记述相吻合。 在出处方面,部分文献对尉迟乙僧的记载并不相同。在唐代画录中,尉迟乙僧是来自西域于阗国的画家;而在宋代文献《宣和画谱》中,尉迟乙僧所属的国家有所改变,被认为是“吐火罗国胡人也”(11);至元代文献《画鉴》时,尉迟乙僧已被描述为“外国人”了。(12)至于尉迟乙僧的原名,吴焯先生先期已经做了细致的前期考证。(13)但吴先生的观点仍值得进一步商榷。因为在《开元释教录》中,有关于阗国质子鬰持乐的记载,与尉迟乙僧的经历存在一定差异。在该文献中:“沙门释智严,于阗国王之质子,姓鬰持,名乐。幼至大唐,早居荣禄”,又言其:“生居异域,长自中华”(14)。该文中的鬰持和尉迟同音,又因鬰持乐为于阗国送至长安的质子,显然也应为于阗国王室中的一员,所以鬰持应是尉迟姓氏的别音写法。如若从于阗国进入长安、被受封及姓氏这三方面来看,二人的经历确实较为相似,但也存在几个重要的差异。这些差异在于:首先,尉迟乙僧是因“丹青奇妙,荐之阙下”,所以能够判断他是在于阗国成名以后,因才华出众才送至长安,而非“幼至大唐”的王室质子。尉迟乙僧的绘画“师于父”,后因其画技精湛,才以独特的西域(于阗)佛教绘画影响了初唐画坛,且达到能够和阎立本比肩的水平。其二,文献中提到的鬰持乐自幼“长自中华”,而尉迟乙僧的绘画却“皆是外国之像,无中华礼乐威仪之德”(《太平广记》卷二百十一),可见他(尉迟乙僧)对中原艺术风格全然不熟悉,作品也未受到中原绘画的影响。因此如若尉迟乙僧真是“幼至大唐”且“长自中华”,不可能不受到任何中原绘画艺术的影响。这一点,也是二人最大的区别之处。而一向著书严谨的朱景玄也认为:“尉迟画中华之像,抑亦未闻”。(15)不难推断尉迟乙僧在于阗时,就已经系统地接受了绘画的训练,与他的父亲尉迟跋质那一样,都是以“外国”的人和物为题材,并也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范式。这也正是尉迟乙僧到了长安以后,仍能娴熟地驾驭异域物像的造型及技术之原因。所以,从上述两方面信息可以得出结论,尉迟乙僧并非鬰持乐,并且他成长的地方应该在西域而非长安。 从用笔来看,尉迟乙僧在佛像造型方面“笔法清圆,天王小像穷工极妍”(16)。虽为师承于父,但尉迟乙僧与尉迟跋质那的风格却各不相同。二者的区别在于:“画外国及菩萨,小则用笔紧劲,如屈铁盘丝;大则洒落有气概。”(17)这里的“小”显然是指小尉迟(尉迟乙僧),“大”是指大尉迟(尉迟跋质那)。用笔紧劲且如屈铁盘丝,指尉迟乙僧用用线均匀曲线多变,且造型紧凑有力;而尉迟跋质那用笔则不拘细节,注重造型的气势而显得较为生动。相比之下,尉迟乙僧的绘画风格显然相对更加工细精湛。在用色方面,尉迟乙僧所绘佛像“用色沉著,堆起绢素而不隐指”(18),提示了尉迟乙僧采用西域佛教壁画中常见的“凹凸画法”(Concave and Convex),来表现画面的立体效果。而这种凹凸立体的效果显然与印度传统石窟壁画中的“凹凸法”(Nimonnata)是一脉相承的。(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