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艺术中的性别化“身体”

作 者:

作者简介:
[美]玛丽·比特纳·魏斯曼(Mary Bittner Wiseman)(1936-),女,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纽约城市大学布鲁克林学院荣誉退休教授,国际美学协会(IAA)美国执委,曾连任两届美国美学协会(ASA)理事,现任《美学与艺术批评》杂志编委。研究方向:分析哲学,分析美学,伦理学,比较文学,女性主义,纽约城市大学布鲁克林学院哲学系,美国 布鲁克林 11210

原文出处:
艺术百家

内容提要:

男性艺术家着意于以高度抽象和概念化的方式通过他们的身体对社会问题进行质疑和追问,女性艺术家则偏向以抒情的方式去探索、揭秘母性情结等她们身体独特的渊源和意蕴。在当代中国艺术中,作为先锋理念必然载体的男性身体以及开启女性主义神秘图景的密钥——女性身体,到底有什么意味?它们看似无理,又是如此直白,它们倔强地占领着艺术的一席之地,完全不顾忌民族传统意识的矜持,不理会美德与道德沦丧其实只是一线之隔,亦不惧怕任何形式的舆论。从先锋艺术如此固执的“身体”主题中我们能得到怎样的教益?这一类诞生于即兴和想象的艺术所戳穿的正是民族集体意识的弱不堪击,伦理观念的飘摇无根以及语言的荒谬本质,它们启发观者在赏鉴的同时重新调试自己的眼光和见识,重建新颖的思维习性、情感和话语的体系。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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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104(2011)03-0024-09

      在西方,“美”的理念通常是与女性紧密相关的;古希腊雕塑和16世纪以来的绘画,常常以裸像表现女性的美。裸像在传统的或是当代的中国艺术中却并未形成一种流派或风格,尽管当代中国艺术中不乏裸露身体的表现,但究其实质,还是与西方裸像艺术大相径庭,其中最为显著的有两点:一方面,中西性别区划标准颇有不同。在中国,性别的区划并不以绝对的二分法作为标准,也即一个人之所以是女性并不是仅仅因为她缺乏男性的性征。因而在中国人的理念图式里,两性并不是截然相对的,这与西方人对于两性的绝对划分是大不相同的。另一方面,当代中国艺术中,女性身体已不再是男性欲念和男权价值干扰下的表现,而成为诗性绽放、放飞梦想的载体;同样地,男性身体也用以承载一些特殊行为所诉诸的特殊意味。这些行为实施者并不需要观者对他们的身体本身给予尊崇或发生兴趣,这未免太过浅薄;此外,中国艺术也向来不为“身体之美”提供庇护所。在南朝齐谢赫“画有六法”①的导引之下,“身体之美”就不曾成为后来的中国艺术家追索或表述的范畴。

      1949年至1976年毛泽东开创的中国历史新时代,也延续了这种相对的性别漠视和身体漠视。那时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身灰蓝”的服饰行头,当时代的浪潮淹没这一片“灰蓝”之时,凸显性别、彰显“身体”成为先锋艺术作品所表达的重要主题。那么“身体”到底有什么意味?它看似无理,又如此直白,它倔强地占领着艺术的一席之地,完全不顾忌民族传统意识的矜持,不理会美德与道德沦丧其实只是一线之隔,亦不惧怕任何形式的舆论。我们从先锋艺术如此固执的“身体”主题中能得到怎样的教益?这一类诞生于即兴和想象的艺术戳穿的正是民族集体意识的弱不堪击,伦理观念的飘摇无根以及语言的荒谬本质,它们启发观者在赏鉴的同时重新调试自己的眼光、见识,重建新颖的思维习性、情感和话语体系。

      自1979年邓小平主持改革开放以来,新中国的成长轨迹再次刷新,21世纪的中国艺术家在全新的时代境遇中在不断地思索:到底何谓新纪元的艺术?当代艺术的中国性到底何在?

      当今,艺术家在不停地追问何谓艺术以及何谓艺术的中国性等问题。他们通过艺术创作包括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等等以身体为媒介的艺术方式来深入探析这些问题并传达自己的理念和观点。当代艺术必然是前卫的,因为就中国传统文化命脉而言,它已经在“文革”中断裂了;而就西方艺术理念和体裁的变革及其中国化的情形而言,尽管其在中国已成燎原之势,但毕竟没有长时间的涵育,因而仍然不能很好地被中国艺术家驾驭。所以,当代中国艺术俨然成了伶仃孤儿,既失去了历史的呵护也无法系泊在西方当代艺术的港湾。当“文革”的声音渐渐消散之时,古雅中国和现代西方的呢喃也从隐蔽的角落渐渐升腾起来。当代中国艺术是一次伟大的实验,它在不断锻造艺术的力量和中国的性格;它是“实验性的”,前卫者的艺术也无不是极具实验性质的。

      按照西方艺术的套路去解读当代中国艺术其实是不妥的,这种做法同时也是肤浅的。因为中国艺术家创作集中表达的困惑与西方艺术家所面临的挑战是不同的,而二者所寻求的答案当然也就不能同日而语。我们可以从“身体”这个角度来揣测盘桓在中国前卫艺术家心灵深处的理念;我们应不在意典雅传统和“文革”之后的社会气象之间的沟壑、也不刻意顾及地方性和全球性交融的语境,来深入窥探驱使他们进行一系列艺术创作的力量。

      前卫艺术中的“身体”可以划归为两类。一类是裸像的缺席。另一类要从女权主义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女权主义和西方女权主义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沟通,但就在2002年的一次命名为“长征计划”的艺术行为中,终于终结了这一遗憾。这一次艺术征程的发起人卢杰也试图寻找此前女权主义的这一缺憾的内在原因:“中国女权主义艺术很能引发我们的兴趣,它与西方的尤其是美国的女权主义艺术完全不同,有着其自身特有的生发和演化轨迹。尽管中国女权主义艺术的发展要远远晚于西方,但它的发生却可以追溯到很远,而且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西方世界的时代和氛围。共和国成立之后,我们也发现带有官方气息的女权主义与发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西方女权主义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②当代中国女权主义艺术家缺乏与西方的沟通,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比较偏向于表现自我,而当代西方的女权主义作品通常表达的是女性在男性心目中的地位。在探讨当代艺术中男性身体和女性身体之前,还是让我们先关注一下裸像的缺席这一现象。

      一、缺席的裸像

      中国传统思维和艺术向来注重创作本身而非成品,因而构成实在的实体是过程而非结果,是气韵而非形象。这是为什么中医始终以人体内流动不息的“气”为指导原则,而没有像西方那样发生解剖学。同时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西方占据高位的身体艺术何以在中国就不受到重视。水墨氤氲出的、陶土塑造出的人物姿态、衣袖的褶皱传达的是周流不息的生命力和气韵;这也是中国人物艺术的精髓所在。

      巴黎吉美博物馆亚洲艺术藏品中有中国唐代时期的彩陶制品——一对女舞俑(图1):她们含胸相对,单膝着地,脊椎、颈部、与高高盘起的发髻呈现出流畅的曲线,手臂伸展着,一曲一直,衣袖仿佛瞬间也飘逸舞动起来;视线落在地面,于是她们的身体似乎就缓缓升腾起来,周遭的光影、炫丽的舞台、轻盈的服饰相与为一。但是像这类塑像并不突出身体形式本身。将一根马球杆交给这起舞的女子,让她跨在马背上,混入一群装备齐全的女性队员中,于是中国从波斯萨桑王朝学习的马球运动就可以开始了。吉美博物馆的墙壁上到处可见这样的运动场景。动感无处不在:马儿驰骋,女子们倾斜着身体、舒展着臂膀,骏马和美人相与为一。这些都是王室权贵墓室的随葬品,在死后的世界供他们玩赏、娱乐,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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