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诗人合称现象及其与科举制度的附生关系

作 者:
周蓉 

作者简介:
周蓉,西北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甘肃 兰州 730070 周蓉(1964—),女,陕西西安人,西北师范大学编审,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原文出处:
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唐末科场弊端丛生,“豪贵塞龙门之路,平人艺士十攻九败”的情况,注定了那些朝中无奥援、家中无厚积的文士往往久困科场。他们为求一第,或结为群体以诗名相吹嘘,以期博得主司的赏识;或奔走于权门大宅干谒请托,以求提携,因此诗坛上出现了许多与进士科密切相关的合称,如“咸通十哲”、“芳林十哲”、“九华四俊”、“三罗”,成为一种颇具唐末时代特征的文学现象和社会现象。对合称的来源、含义以及诗人之间的交往等问题进行考察,有助于我们对这些诗人群体及个体的深入研究。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201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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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11)03-0009-06

      大中六年(852)至咸通(860-873)初,创造了唐诗史上桑榆暮景的杜牧、许浑、李商隐、温庭筠等晚唐重要诗人相继辞世,唐诗步入了衰微阶段。咸通以后的诗人虽骈肩接踵,但普遍失去了创新的勇气和开辟的胸襟,因此诗坛既缺乏开宗立派的大家,也未出现引导潮流的体派,诗人往往成为前一时期某家诗风的追随者。唐末诗人在个性特色衰落的同时,群体特色凸显出来,涌现出了许多诗群诗派,其构成方式则呈现出多样化特色。他们或因诗风相近自成流派,如《唐才子传》卷九“唐备”:“工古诗,多极讽刺,颇干教化,非浮艳轻斐之作。同时于渎者,共一机轴,大为时流所许。”[1](P248)《唐音癸签》卷八:“晚季以五言古诗鸣者,曹邺、刘驾、聂夷中、于濆、邵谒、苏拯数家。其源似并出孟东野,洗剥到极静极真,不觉成此一体。”[2](P78)或因志趣相投结为群体,如《唐才子传》卷九“赵光远”:与“孙啓(当为孙棨)、崔珏,同时恣心狂狎,相为唱和,颇陷轻薄,无退让之风。”[1](P101)《唐诗纪事》卷六七“李昭象”:“居九华,与张乔、顾云辈为方外友。”[3](P1013)或因相同的生存状态构成团体,如唐末诗人隐居和入幕现象非常普遍,山林江湖和幕府州郡为文士的交游唱和提供了场所、创造了机缘。《唐诗纪事》卷七一“沈彬”:“唐末游湖湘,隐云阳山十余年,与虚中、齐己、贯休以诗名相吹嘘。又与韦庄、杜光庭唱和。”[3](P1055)《唐才子传》卷九“王驾”:“弃官嘉遁于别业,与郑谷、司空图为诗友,才名籍甚。”[1](P255)《旧五代史》卷十四“罗弘信传”附“罗绍威传”:“好招延文士,聚书万卷,开学馆,置书楼,每歌酒宴会,与宾佐赋诗,颇有情致。”[4](P191)《吴郡志》卷十一:“崔璞,咸通中,以司谏为郡。有文采风流,与郡中秀才相从,有诗词,即命僚属及名士赓和。”[5](P135)

      这其中,为数众多的是一些围绕科举而形成的群体。如《唐摭言》卷四:“刘驾与曹邺为友,俱攻古风诗。邺既擢第,而不即出京,俟驾成名同去,果谐所志。”[6](P50)卷五:“吴融,广明、中和之际,久负屈声,虽未擢科第,同人多贽谒之如先达。”[6](P56)《唐诗纪事》卷六七“顾云”:“风韵详整,与杜荀鹤、殷文圭友善,同隶业九华。咸通中登第。”[3](P1012)《唐才子传》卷七“方干”:“徐凝初有诗名,一见干器之,遂相师友,因授格律。”[7](P373)他们当中,有些则明确地被时人或后人合称,如“咸通十哲”、“芳林十哲”、“九华四俊”、“三罗”。周勋初先生主编的《唐诗大辞典》共收录了唐末的五条合称[8](PP.505-515),上述合称即占四条,表明这是一种颇具时代特征的文学现象和社会现象,对其进行探析,无疑有助于晚唐诗歌的深入研究。

      一、“咸通十哲”等称号形成的背景

      “咸通十哲”等称号的形成与唐末独尊进士,权贵子弟垄断科名,寒士为求一第不得不结为群体相互延誉,以期博得考官认可,甚或奔走于权门以求提携密切相关。

      1.“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9](P3863)

      唐朝科举,素重进士,《新唐书·选举志》:“大抵众科之目,进士尤为贵,其得人亦最为盛焉。”[10](P1166)《唐摭言》卷一也说:“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6](P4)宣宗即位,取消了武宗时科举选士对贵族子弟的限制,恢复进士杏园宴集[11](P617),并身体力行,赋予进士及第者至高无上的荣誉:“宣宗爱羡进士,每对朝臣,问‘登第否’?有以科名对者,必有喜,便问所赋诗赋题,并主司姓名。或有人物优而不中第者,必叹息久之。尝于禁中题‘乡贡进士李道龙’。”[12](P136)这就极大地激发了高门子弟由进士入仕的热情。与此同时,日趋衰落的国势和凋敝的民生,使一般文士的生存处境更加艰难,通过科举及第改善自己和家人的境遇几乎成为他们唯一的出路。于是,天下举子竞集于进士科,以至“自大中、咸通之后,每岁试春官者千余人”[13](P61),进而呈现出“进士自此尤盛,旷古无俦”[9](P3863)的局面。

      2.“率多膏粱子弟,平进岁不及三数人”[9](P3863)

      与政治日益腐败和社会矛盾不断加剧相一致,唐末科场弊端丛生,“贡举猥滥,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11](P4278)的情况愈演愈烈。高门甲族、权党势要以及宦官强藩等政治势力盘根错节,互相勾结,通过政治、经济等各种纽带,插手科场,胁迫知贡举为其子弟或请托者打开仕进大门。咸通元年(860),裴坦知贡举,“登第者三十人……皆名臣子弟,言无实才”[11](P4468)。高湜“咸通末,为礼部侍郎。时士多繇权要干请,湜不能裁,既而抵帽于地曰:‘吾决以至公取之,得谴固吾分!’乃取公乘亿、许棠、聂夷中等”[10](P5276)。许棠是京兆府解元(详后),录取尚如此艰难,可见权要子弟在进士科考中占据着怎样的优势。

      及第进士“率多膏粱子弟,平进岁不及三数人”[9](P3863)的情况,注定了那些朝中无奥援、家中无厚积,又拙于钻营的中小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往往久困科场,终其大半生也难取得一第。即以“咸通十哲”为例:“咸通十哲”的家世绝大多数是低微贫寒的,如张蠙“初以家贫,累下第”[1](P346),周繇“家贫,生理索寞”[7](P537),喻坦之“困于穷蹇”[1](P199),这就决定了他们登第之途的艰难坎坷:郑谷“游举场十六年”[3](P1040),许棠辗转场屋三十年:“退鹢已经三十载,登龙曾见一千人”[14](P6985),张蠙至迟咸通十一年(870)已在京应举,于乾宁二年(895)方及第[1](P343),亦困于文场二十五年以上,温宪、李昌符、周繇也都历经磨难,方得一第,张乔、喻坦之、任涛、剧燕则终身布衣。“咸通十哲”大都早有诗名,如张乔“诗句清雅,夐无与伦”[6](P114),任涛“诗名早著”[6](P112),剧燕“工为雅正诗”[6](P112),张蠙“生颖秀,幼有《单于台》……为世所称”[3](P1039),温宪“大著诗名”[1](P208),郑谷“幼颖悟绝伦,七岁能诗。……又尝赋《鹧鸪》警绝,复称‘郑鹧鸪’云”[1](PP.155-162),许棠“初作《洞庭》诗,脍炙时口,号‘许洞庭’”[1](P28);且他们“俱以韵律驰声”[1](P303),咸通十一年(870)参加京兆府试同列“等第”,可谓同时代人中的佼佼者,仍蹭蹬科场,遑论一般文士了。唐末寒门举子及第之艰,正如黄滔所慨叹的:“咸通乾符之际,豪贵塞龙门之路,平人艺士十攻九败。”[9](P3856)“龙门有万仞之险,莺谷无孤飞之羽。”[9](P3858)在这种情况下,“士族在科举中及第之比例从文宗、武宗时的74.2%迅速上升到93%,直至唐亡始终高居于榜首”[15](P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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