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国记略》非沈复之作考辨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毓罴,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发表过专著《沈三白和他的〈浮生六记〉》等

原文出处:
文学遗产

内容提要:

《浮生六记》新增补本所收之《册封琉球国记略》,须正名为《琉球国记略》。将它和官书《续琉球国志略》相对照比较,可发现它记载有关嘉庆十三年琉球之行的三个重要日期均有误,且从文风诸方面来看,非沈复之作。其作者很可能是使团中另一位通晓音律的从客。由于他也亲历此行,所述见闻,并非向壁虚造或剿袭拼凑,具有一定的历史和文化价值,但日期之误,须予订正。


期刊代号:J2
分类名称: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
复印期号:2011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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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浮生六记》的新增补本(以下简称“新增补本”)。其出版说明云:“最近有收藏者发现了沈复同时代人、清代著名学者、书法家钱泳的《记事珠》手稿,其中有关于沈复和《浮生六记》的重要文献。特别是《册封琉球国记略》一篇,更被多位学者认定为抄录自已经失传的《海国记》(《中山记历》的初稿本)……我社与收藏者商议,决定将新发现的《册封琉球国记略》(《海国记》)与《浮生六记》前四记一起整理出版。希望此书的出版,能对《浮生六记》研究有所助益。”

      笔者最近仔细阅读了这个新发现的文本,并搜集了有关嘉庆十三年(1808)赴琉球册封使团活动的一些材料,加以比较、对勘、研究,不辞谫陋,提出自己的一些看法,以供《浮生六记》的爱好者和研究者参考。

      我仔细审视新增补本前面所刊载的钱泳抄稿的照片,发现他所抄录的文字出自《琉球国记略》。按,《记事珠》中各标题均低两格,单独标出。此处之“册封”二字乃顶格书写,与其体例不合,显系后加。而“册”字系涂改,原字模糊不清。二字较原有标题之字迹小,与钱泳本人笔迹不符。改动后的标题亦欠通,盖此行为册封琉球国现在位之国王并追封已故之国王。琉球国自明代洪武年间起即已奉中华正朔,自居为藩属之国,历代国王均受中国册封,作为国家,固无待于直至嘉庆十三年始册封也。“册封”二字当为后人妄改,我们首先必须予以正名。

      明乎此,则其中记载了册封典礼之活动以及琉球一些风土人情,均属题中应有之义,方不显得突兀,两部分能合成为一整体,不致使人误认为系一篇文字与其他杂记的拼凑。

      令人顿生疑惑的是抄录者钱泳既已知《浮生六记》初稿中有《海国记》一篇,何不径题为《海国记》呢?此文绝口不提作者自己的主观感受,不抒情,亦无“春云偶住留痕室,夜半涛声听煮茶”(管贻葄《分题沈三白处士浮生六记》之第五首)等等的文人雅事。是否可能这《琉球国记略》并非沈复之《海国记》,而作者另有其人。此人在《琉球国记略》开首所说的“吴门有沈三白名复者,为太史司笔砚,亦同行”,只不过是对客观事实的叙述。盖沈复此时的幕主是赴琉球使团的正使、翰林院编修齐鲲。三白是经其好友、“总角之交”的石韫玉推荐来的。石韫玉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状元,出任过重庆府知府与山东按察使,此时亦在翰林院任编修,与齐鲲为同侪。沈复在众从客中占有优越地位,相当于后世之首席秘书,故予特别标出。说钱泳所抄录的原文本作“余为太史司笔砚,亦同行”,而钱泳擅自加以改动,纯属猜测,未必合乎事实。这有昔日“增字解经”的诠释方法之嫌,似不可取。

      无独有偶。与《琉球国记略》书名极相类似,有一部官书名《续琉球国志略》①。此书为嘉庆十三年赴琉球册封使团之正使齐鲲(翰林院编修)和副使费锡章(工科给事中)所编纂,其中收录了有关使团此行的文书以及所调查了解的琉球各方面情况,是他们归国后向皇帝呈送的报告。现存有清嘉庆间武英殿木活字本。全书共五卷,前面还有“首卷”。其总目标示如下:首卷系“御书,诏敕,谕祭文”;卷一为“表奏,国统”;卷二为“封贡,典礼,学校,政刑,官制,府署”;卷三为“祠庙,风俗,人物,物产,针路,灵迹”;卷四为“艺文上”;卷五为“艺文下,志余”。

      由于这是一部官书,内容详实可靠,正好可和《琉球国记略》相对照。此书虽是齐、费两人署名,而实际的撰述者应是专为正使齐鲲“司笔砚”的从客沈复。

      两书相对照,其事大体相合,但所取的角度不同,文字亦异。其记载举行追封、谕祭及正式册封诸典礼之进行步骤与场面安排,与官书卷二《典礼》全部相符,此亦不足怪,因有所谓《仪制》单在。《琉球国记略》云“先一日,通事官呈《仪制》,备轿马,请从官至先王庙演礼”(第85页),而且还有事先的排练。其作者显然参加了这种排练演习,正式场合也都在场。其所述琉球之行的见闻,皆亲历目睹,绝非向壁虚造,亦非剿袭拼凑。

      但两者的记载也有惊人的差异之处。

      一是嘉庆十三年赴琉球使团何时到达琉球,二者有异。

      《琉球国记略》云:

      (闰五月)十五日午刻,遥见远山一带,如虬形,古名流虬,以形似也。相距约三四十里,舟中升炮三声,俄见小艇如蚁,约数百号,随风逐浪而来。先有一船,投帖送礼,有旗,旗上书“接封”二字。其头接官为紫金大夫……未几,又有鸣锣而来者,为二接之法司官,投衔帖请安,三接官为国舅……至其口,曰那霸港……封舟身重不能抵岸,乃横小船,架板作浮桥,以达封舟。岸上有屋三楹,额曰“却金亭”,国王迎候于此……至中途,有迎恩亭,国王设香案,率其众官,行三跪九叩首接诏礼。礼毕,王前导,至天使馆……十六日,迎天后进天后宫。天使出馆,各庙拈香,答拜国王。(第83—84页)

      这里明确表明是五月十五日到达琉球并住进天使馆。

      可是《续琉球国志略》卷一《表奏》所载嘉庆十三年十月初二日之琉球国中山王尚灏《谢恩疏》云:“嘉庆十三年钦差正使翰林院编修齐鲲、副使工科给事中费锡章等,持节赍捧诏敕币帛,随带员役,坐驾海船二只,于本年闰五月十七日按临敝国。臣灏即率百官臣庶于迎恩亭恭请皇上圣躬万安,奉诏敕安于天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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