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国际书法史学研讨会论文黄山谷、朱子、项穆与王铎(下)

——书论史上的一个圆圈

作 者: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中国书法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研究
复印期号:1996 年 03 期

关 键 词:

字号:

      孔子说:“过犹不及”。朱子说:“无过不及”。对吗?不对!黄山谷、王觉斯的美学,讲的恰恰是一个“过”字,抓不住这个字,则终生在艺术的大门之外。在政治上,王夫之讲“无过不及”(《读四书大全说卷六、七》),从而打乱了这“过”、“中”、“不及”的三驾马车似乎是惊世骇俗的狂怪之谈。而不知“过”的艺术和美学,则早已形成了传统了。艺术无“中”,而“不中曰侧”。应当说,在艺术上,过优于不及,乃“可与言与诗笑!”

      “过”、“中”、“不及”的三分法,早就应当打破了!可以说,这种三分法,不如王铎的五分法,因为它根本不适于艺术,也可以因循旧说,从而打破其框架。在艺术上,“中”不存在,“不及”也不是含蓄,只有“过”字是入门之路,又是品味之颠。这些话,今天应当讲清楚了。以戏曲而言,陕西梆子(秦腔),山西梆子(蒲州梆子·上党梆子,中路梆子,北路梆子),河南梆子,河北梆子,山东梆子,越来越“过”,一个梆子比一个梆子“过”,乃是铁打的史实,中庸论者,无插嘴余地。这才是中国人的美感。顺便说一句,艺术界特别是京剧界对“过”的理解,根本是不对的,而这,又与慈禧有关了。裘盛戎而被称为“妹妹花脸”,可见,即便是京剧界,明白人还是存在的。

      话说回来,这“幽险狰狞”的美学,实则也是“怒”的美学。王铎回到遥远的古代。“凡攫援筮之类,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鳞之而。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鳞之而,则于胝必拨尔而怒。苟拨尔而怒,则于任重宜,见其匪色必似鸣矣。爪不深,目不出,鳞之而不作,则必穨尔如委,则加任焉,则必如将废措,其匪色必似不鸣矣!”(《周礼·考工记》《十三经注疏》页九二五,中华书局,一九八三年。)这里指出,工艺美术,也有“拨尔而怒”与“穨尔如委”两种境界,两种方法。应当说,这也是“怒、渴”美学的远祖。商周重器出土日众,今人已不以为异了,在王铎,则心响往之。

      但,他的基本思路,却是归于中庸。“极神奇,正是极中唐也!”这是不对的。中庸与“神奇”何干?在“皇极”,在季札,留给后人的、无往而不是浅斟低唱,嫋嫋秋风,哪里有什么“口中吐火,身上缠蛇,力如金刚,声如彪虎”?这样的形象,拿“粗犷”来形容,还不够味儿,哪里是什么“发而皆中节”?这样的“狂怪怒张”,却说是“中庸”,实在是英雄欺人罢了。

      王铎,这不可一世的英雄,却终于跪倒在中庸之下。他处处反中庸,又处处唱中庸。反中庸者,阳明心学之力;唱中庸者,则又是封建末期如磐夜气重压的结果,所谓“时代压之”是也。《文丹》里,处处闪耀着这种矛盾,人们很容易发现,《文丹》的主旋律,是反中庸,而中庸则不过是一层保护色而已。如果用《中庸》古本,那么,“小人之中庸也,小人之无忌惮也”,正是王铎。如果用王肃本,则‘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之无忌惮也’,也非王铎莫属。王铎美学的体系(中庸)和内核(反中庸),是应当分别观之的。这就是古人为什么遇到矛盾就用“九方皋相马法”来解决一样。

      中庸的鬼魂,时时折磨着他。中庸的阴影,也使他光焰万丈的美学,时时蒙一层“圣人之愚色”(魏叔子语)。他说:

      文章间道出兵,履险制敌,以少胜多,偏锋亦自可喜,前所论文之狂狷是也。必拘拘于堂堂正正者,腐甚!腐甚!(《文丹》)

      一方面贬狂狷为“偏锋”,那就是说,中庸是正锋了;一方面又说,“拘于堂堂正正者,腐甚!腐甚!”这里,又是矛盾,盖狂狷不必是偏锋,而中庸——堂堂正正,也未必就是中锋。说偏锋是狂狷,中锋是中庸,无异于又是“极神奇正是极中庸也”那一套。“腐甚!腐甚!者,王铎自埋自掘矣!

      王铎的意思,未必不是想“自狂狷而进中行”(《书法雅言》页二四),但这是不可能的,其结果,往往是“求中行以得乡原(愿)”(《拟山园选集》卷首陈仁锡序)。这方面,得“大自在”,得透彻之悟的,是刘熙载(详下)。项穆的口号,似乎是发展,其实不通。

      “极高明而道中庸”。王铎说,“古、怪、幻、雅,皆一本乎常,归之乎正,不咤为悖戾,不嫌为妖异,却是吃饭穿衣,日用平等”,这“吃饭穿衣,日用平等”是阳明一派的口头禅,人们已经不觉其神圣了。也未尝没有这样的意思,即以“割之鸿濛”、 “幽险狰狞”之美,归之中庸,即中庸也能包含这种“狂怪怒张”之美,从而侪“怒、渴骥”之美于中庸之间,为反中庸的艺术争得中庸的地位。这可能是他的“深心”吧?然而不成,枉费心机而已,艺术史,美学史上的搏斗,大波大浪是不问你初衷如何的。这又为一切妄图调停狂狷与中庸者提供了教训。

      但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皈依了中庸,既不同于以前的项穆,也不同于以后的包慎伯,刘熙载,则是确定无疑的了。

      王铎的书法,“‘欹侧’成了主流,几乎是无行不歪。”无字不焉了。”(刘正成《中国书法的文人化与非文人化倾向》,《中国书法》一九九五年第三期。)实在滑稽,如此的“歪人却大唱其‘中庸’,这怎样理解呢?还是那句话“时代压之”,而“歪”到底的书法,正是王铎内心深处的所谓“中庸”的形象,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程、朱的中庸说,引出了项穆、王铎的体系。从本质上看,这两个体系是不同的,项穆“于穆不已”,以中行为极则,确实建立了一个体系;王铎则不同,他已经有所怀疑,实质上是以反中庸为中庸。这是明末清初“天崩地坼”的时代造成的,和项穆时代的“升平”已经不同了。封建后期美学的大匠,自是王铎。

      在王铎之后,中庸美学,有什么变化呢?有的,一个是包世臣,一个是刘熙载。

      慎伯是缜密的求实的学者。他的《艺舟双楫》,“狮吼猊怒”,是封建后期不可多得的书学专著。他的书学的哲理性,在下边论杨风子的一段话里,表现得很清楚: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