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国际书法史学术研讨会论文

——黄山谷、朱子、项穆与王铎(上)——书论史上的一个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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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中国书法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研究
复印期号:1996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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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法雅言》,至少万历二十七年已经写成了(见“万历已亥孟夏既望华平支大伦”序)。前此,万历十八年,王元美去世了,二十一年,徐青藤去世。当二十七年时,正是董其昌活跃的时代。这三位大批评家,其智慧,都远远高出于项穆之上。元美的博大,青藤的猛锐,思白的精能,都驾项穆而上之。就是同时而稍前的丰人翁,也不像项穆一样小家气象。这从他们对苏、黄、米三家的评论上,鲜明地表现出来了。就是说,他们都是反中庸的。反中庸,尤其是万历艺术的灵魂。后起的王铎,则把这种“怒猊抉石,渴骥奔泉”的反中庸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成了中国美学史上最辉煌的异端。

      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王铎是中国美学的殿军。他代表了一个时代。王铎是有理论的,这就是一卷《文丹》。海内孤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善本室所藏顺治十年刊本《拟山园选集》,共有八十二卷,第八十二卷,即《文丹》,共有一百六十余条,这是王铎美学的核心。一九八六年第一期《中国书法》,发表了我的《王铎论——王铎美学的矛盾》,第一次把这些材料公诸于世。海内外学者无不惊愕,原来王觉斯还有这些理论!这里,我要顺便订正一个错误。我在注六说是“崇祯刻本”,不过沿袭目录之旧不确。据《拟山园选集》第十四篇序,即“癸已玄月胞弟子陶氏题于虎丘僧舍”者,说道:“其寿梨也,一举金阊,再镌白下。余令昆山时复锓之署所。——兹癸已秋仲,兄仲和与余假寓吴门,再取成书,详为校阅,……汇为一集,名曰《拟山园选(集)》”云云,则“癸已”者,顺治十年,是书四刻矣!其非“崇祯刻本,没有问题。之后,刘君正成编辑《中国书法全集、王铎卷》(荣宝斋版一九九三年)时,又广搜博采,收集到王铎书论四十五条,其中包括《草书颂》这样重要的文章。王铎美学,至此大备。但尚未大行于天下。这是因为,资料收集起来了,但这些资料如何理解,还有困难。我则以为,反中庸是其菁华,而最终折伏于中庸之下,则又是其局限。而无论如何,朱子、项穆的中庸论,至王铎而土崩瓦解,则是无庸置疑的了。

      王铎与项穆不同。项穆紧接程、朱之绪,而大放厥辞,建立了一整套中庸论。王铎则处处以“宋儒”为的,箭不虚发,在在宋儒针锋相对,这是理解《文丹》的关键。

      王铎说:“风行水上为文”。不善解之迂儒,只以水平箭言之,误却多少奇才,不敢放手!不知风行水上,不是平平说也。风水相遭,小则涟漪,大则澎湃。风之所行,崩浪拍天,惊涛摧岫,鼋鼍蛟龙,骇跳怒激,皆风之为也,皆风水之为也。——宋儒之不善解书,类如此。(《文丹》)

      

      

      

      

      

      

      王铎死书读得活,这是一例。所谓“不善解之迂儒”,即“不善解书”之“宋儒”、程、朱是也。王铎从“风行水上”看到了波涛,而宋儒却只看到了平静。谁对呢?当然不是宋儒了。“误却多少奇才,不敢放手!”感叹是深长的。这是对宋儒之学的总的论断,不仅仅是“风行水上”而已。明白了王铎发难的所由生,即宋儒,则下边的抨击,又在在无非是“风行水上”了。

      朱子说过:“字被苏、黄胡乱写坏!”项穆也反对“胡行乱语”。这“胡乱”二字,实在刺眼,但又“误却多少奇才,不敢放手”那么,怎样反驳它呢?王铎说:

      《史记》敢于胡乱!《前汉书》如彼洗练,如彼精神,一毫不敢胡乱。(《文丹》)

      原来,“胡乱”是大美之所在!自古以来的大写意,在方法上,无不以“胡乱”为指归,所谓“世间无物非草书”是也。“胡乱”做为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极难达到的。“胡乱”就是草书,就是潦草,就是草化,没有不研究草书之理,即“胡乱”,即“潦草”而能通晓写意者。对“胡乱”的肯定和歌颂,特别是将其锋芒直指朱子,是王铎对美学的一大贡献。这声棒喝,又救了“多少奇才”,使他们“敢于放手”啊!这就从一切艺术的源头上,从一切艺术的最高水准上,驳倒了朱子,朱子若在,也将难以置喙了。明人早已说过,(《史记》)“胡乱倒好!”清人也说过:“《离骚》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极开阖抑扬之变,而其中自有不变者存。”(刘熙载《艺概》卷三,页三。)这“东一句,西一句,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即“胡乱”的说明。当这种用笔变成线条形象时,只有一个“胡乱”,一个“潦草”可以得其神了。山谷《李白〈忆旧游诗卷〉》“楼”字,就是这胡乱美的传神之笔。“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胡乱”意味着勇敢,也意味着自由,意味着创造。可惜,它的神怪性,还远远没有被认识,这又是宋代迂儒之罪了。书评之始,也说羲之书“如龙跳天门,虎卧风阙”,就是说,以势为主,以线条的胡乱为主。因此,张旭狂草是民族魂。相反,“端楷”的艺术,“端美”的艺术,如《关睢》,不过“不死不活”(郭绍虞先生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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