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先秦荣辱观念的基本理论问题

作 者:

作者简介:
郑小九,河南理工大学政法学院教授。焦作 454003

原文出处:
广东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中国传统荣辱思想在先秦时期已经非常丰富和深刻,思想家们对于荣辱观念的一些基本理论问题做了较为充分的阐释。先秦荣辱观念的基本理论问题主要涉及荣辱与人性、德性、行为、经济、教育等方面的关系,具体包括荣辱感产生的人性根源,荣辱评价的德性基础与行为依据,荣辱感的建立所需的经济、教育等社会条件,荣与辱的辩证关系,对于荣辱的超越等。


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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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11)03-0072-06

      先秦时期的思想家对于荣辱观念的诸多基本理论问题做了深刻的、多方位的伦理思考,主要包括荣辱的人性根源、荣辱与德性的关系、荣辱与经济的关系、荣辱与教育的关系、荣与辱的关系等。主导的、带有倾向性的观念主要有,“好荣恶辱”是人内在的自然性情,德性是荣辱评价的内在基础,言行是荣辱评价的外在根据,教育是“衣食足”与“知荣辱”的必要中介,同时还要注重探讨荣与辱的内在关联,以求“辩乎荣辱之竟”。

      一、荣辱与人性:“好荣恶辱”是人的自然性情

      追求荣誉、避免耻辱是人的自然性情,是人之常情。在权力、财富、才智、道德、声誉等方面达到理想的高度,得到社会的承认和赞许,是人生追求的重要目;同时,人们又在尽力避免被否定、被责备、被羞辱的境地。

      儒家对于人的“好荣恶辱”本性表示高度的认同。一方面,关于对荣誉的追求,《左传》里讲,“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衰,此之谓不朽”(《左传·襄公二十四年》)人们希望通过“立德”、“立功”、“立言”来追求不朽的声誉。孔子认为人都希望有好的名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论语·卫灵公》)。另一方面,关于避免耻辱,儒家强调“愧耻”、“有耻”、“羞恶之心”,重在通过发掘、培育人的知耻之心,以达到良好社会秩序的实现。《尚书》里讲,“其心愧耻,若挞于市”(《尚书·说命下》)孟子认为,人都有“羞恶之心”,这是一种人性本能,是与生俱来的,不是外部力量强加于人的。他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追求荣誉、避免耻辱是人的自然性情在荀子那里被表述为“好荣恶辱”,荀子说:“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荀子·荣辱》)他认为:“故人知谨注错,慎习俗,大积靡,则为君子矣。纵情性而不足问学,则为小人矣;为君子则常安荣矣,为小人则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荣而恶危辱,故唯君子为能得其所好,小人则日徼其所恶。”(《荀子·儒效》)

      法家深谙人的“求荣避辱”的本性,强调把明确的、严格的赏罚作为君主治理国家和统御人才的工具。“求荣避辱”的本性来自人的自利本能,如造车的人希望人富贵,做棺材的人盼望人夭亡,父母“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韩非子·六反》),无不是出于自身利益的算计。李泽厚对此评论说,韩非主张的是一种极端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韩非把一切都浸入冷冰冰的利害关系的计量中,把社会的一切秩序、价值、关系,人们的一切行为、思想、观念以至情感本身,都还原为归结为冷酷的个人利害。它成了衡量、考察、估计一切的尺度标准。”①关于人的“求荣避辱”的本性,商鞅作这样的描述:“羞辱劳苦者,民之所恶也;显荣佚乐者,民之所务也”(《商君书·算也》)。商鞅还说:“民之生,饥而求食,劳而求佚,苦则索乐,辱则求荣,此民之情也”(《商君书·算也》)。商鞅主张,“明王之治天下也,缘法而治,按功而赏。凡民之所疾战不避死者,以求爵禄也。明君之治国也,士有斩首捕虏之功,必其爵足荣也,禄足食也”(《商君书·君臣》)韩非认为:“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韩非子·八经》)。“赏莫如厚,使民利之;誉莫如美,使民荣之;诛莫如重,使民畏之;毁莫如恶,使民耻之。”(《韩非子·八经》)

      道家并不完全否认人具有“好荣恶辱”的本性,也在讲避辱,如“知足不辱”(《道德经·四十四章》)。但是,总体上说,道家并不看重、不强调这种本性。根据张岱年的观点,道家的人性论是一种“无善无恶论”,或者说是一种“性超善恶论”,“道家只教人顺性自然,无知无识的生活下去。”②道家认为儒家的荣辱观念已经走上邪路,是舍本求末。人应该顺应“道”的要求,自然无为,守辱处下,不慕虚荣,不争虚名,超越世俗的荣辱观念,保全生命才是人生的根本。

      《吕氏春秋》认为“欲荣而恶辱”是人的性情。“人之情,欲寿而恶夭,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欲逸而恶劳。四欲得,四恶除,则心适矣”(《吕氏春秋·适音》)。“人情欲生而恶死,欲荣而恶辱。死生荣辱之道一,则三军之士可使一心矣。”(《吕氏春秋·适音》)

      二、荣辱与德性:仁义是荣辱评价的德性基础

      “好荣恶辱”的人性只是人的自然倾向,是一种可能性。在儒家看来,实现这一可能性的基础是德性,德性是荣辱评价的基础,而人的最基本的德性就是仁义。孔子说,“君子去仁,恶乎成名(《论语·里仁》)”孟子说,“仁者荣,不仁者辱。”(《孟子·公孙丑上》)

      荣辱评价既包括来自外部的组织、他人的评价,也包括来自个人内心的自省式的道德评价,二者之中,个人内在的道德修养是荣辱评价的根本和主导。荀子认为荣辱有“两端”,即荣辱可以分为内在和外在两方面,内在的荣辱即“义荣”、“义辱”,外在的荣辱即“势荣”、“势辱”。他说:“有义荣者,有势荣者;有义辱者,有势辱者。志意惰,德行厚,知虑明,是荣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荣。爵列尊,贡禄厚,形孰胜,上为天子诸侯,下为卿相士大夫,是荣之从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荣。流淫污侵,犯分乱理,骄暴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谓义辱。詈侮捽搏,捶笞膑脚,斩断枯磔,藉靡后缚,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谓势辱”(《荀子·正论》)荀子主张做君子就要追求“义荣”,注重自身内在的意志、品德和智慧;同时不能有“义辱”,不能贪婪、淫邪、无礼、傲慢。“势荣”是指来自外部的功名利禄,“势辱”是指外在力量对于个人的身心打击。“义荣”、“义辱”完全可以由个人的修养和意志所能把握和决定,而“势荣”、“势辱”不是完全由个人的修养和意志所能把握和决定的。君子应当以“义荣”为荣,以“义辱”为耻;而不必以“势荣”为荣,以“势辱”为耻。正因为此,“义荣”、“义辱”应当作为个人进行自我荣辱评价的德性基础。对人的荣辱评价不能根据外在的“势荣”、“势辱”,而应根据内在的“义荣”、“义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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