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华文化光辉灿烂,《诗经》是其优秀的代表性典籍。中国的和全世界的汉学家对她进行多少世纪的精深研究,研究内容日新、又日新,一代又一代诗经学仍将传承下去。《诗经》决不是一部只能放进博物馆尘封的古老诗集,而是青春常驻,有其现实的研究意义。 当前,中外的历史学家利用她研究上古东方的社会形态,考索社会史和人类文化学的资料,这有利于推动人类社会的进步;语言学家研究她的训诂、修辞、语法和音韵,以及隐语、俗语,总结语言演变规律,推进语言的继续健康发展;农学史家、天文学史家、地理学家等自然科学家研究相关的内容,写进他们的专著,有助于各门学科的发展;教育学家研究传统的诗教及其现代意义,对青少年学生实施诗歌教学;文学教授研究《诗经》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分析三百篇的思想和艺术……。在整个文化教育领域,《诗经》有着广泛而深远的影响。由此看来,诗经学决不只是注释词语、分析篇义和表现手法,也不只是研究几个老问题,而有更广阔的内容。首届诗经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开幕词,根据诗经学的内容丰富和多学科性质,提倡团结起来,分工合作,开展全方位、多层面的研究,是符合现代诗经学发展的实际,也符合现实需要的。 当然,《诗经》训诂、题解的研究,以及尽可能地努力弄清一些久悬难决的老问题,都是诗经学者的基础研究,继续进行这些基础研究,能够使我们比较全面和正确地认识这部古籍的全部内涵及其本质和规律。但是我们研究传统文化的目的,不是崇古和复古,而是批判地继承其中优良的成份,促进现代精神文明建设,运用其发展的规律,发展现代新文化。因此,我们的现代诗经学还要与推动社会的进步更密切地结合起来。 人文科学研究,不像自然科学研究能够立竿见影,迅速转化为生产力,而是作用于社会意识形态,由精神力量转化为物质力量。对社会意识形态发生作用,文艺是最有效的形式。《诗经》正是这样一部优秀的、在历史上发生过长期的、重大作用的文艺作品。它以诗歌和音乐(其中一部分还有舞蹈)相结合的艺术形式,从古代到现代,流传了三千年。为什么她历经风雨、水火和动乱仍然流传,为什么她进入异国他邦仍受到广泛的欢迎,为什么这些古老的诗篇至今仍熠熠生光,具有迷人的艺术魅力?难道她的创作经验不应该进行探讨、借鉴,来发展我们时代的新诗歌和新文艺吗? 我们现代新诗和文艺,如何继承《诗经》的优良传统,或者说,《诗经》向当代新诗和其他文艺形式启示了哪些创作经验,这样的专题在当前的新诗理论研究、音乐理论研究以及现代诗经学研究,都还没有发现,这反映了当前诗歌理论轻视传统的倾向和现代诗经学脱离现实的倾向。 二 诗经以语言为材料,以诗人在一定社会生活中的思想感情为内容,社会生活和语言的发展变化,必然要求诗体的变革。这是由《诗经》开端的中国诗史所证明的诗歌发展规律。早在十九世纪末期,黄遵宪等即提出继承三百篇优良传统而“复比兴之体”的“诗界革命”主张,并进行创作实践。“五四”时期发展的中国新诗,是一次从形式到内容的重大变革,正是顺应了时代和诗歌本身发展的要求,七十多年来是有成绩的,它已经成为现代中国诗的主体,并在社会运动中发挥了积极作用,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如鲁迅、毛泽东先后指出,新诗的成绩还不大,它主要还只在一部分爱好新文学的知识分子中传播,未在广大群众中真正普及,很少家传户诵、妇孺皆知的名作,就知识分子来说,大多能背诵古典诗词,却很少能记诵新诗。近十几年流传着“新诗作者比读者多”的笑谈,旧体诗词创作呈复兴的趋势,许多新诗人们看不懂,或者写得平庸。根据这些现象,难怪人们提出“新诗的危机”。 造成这种“危机”的根本原因,是许多新诗诗人脱离现实,脱离群众,背弃中国诗歌的优良传统,违反诗歌创作的规律。近年的文学界组织几次“新诗走向”的讨论,有识之士普遍提出新诗必须注意民族形式,贴近现实生活,从民歌和古典诗词中吸取营养,也可以借鉴西方的某些艺术技巧。这些正确的见解,正在被诗人们接受。不过,如何创作出反映时代精神又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和传诵的新诗,尚待艰苦的创作实践。 中华诗词的优良传统,源远流长。《诗经》、辞赋、汉魏乐府和五言诗、唐诗、宋词、散曲、清诗,文体嬗变,纷呈异彩,而《诗经》是其光辉的源头。屈原辞赋继承《诗经》,三曹诗作源于“风、雅”,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标举继承“风、雅”的旗帜,直到近代的“诗界革命”,仍是以《诗》三百为法,“复比兴之体”。继承古典诗词传统,固然要学习屈原、李、杜、苏、陆等大师的精品,而正本清源,更要重视这些大师的源头,以其师为吾师。事物在萌芽状态本质和基本要素最明显,学起来比较容易入手。 以郭沫若为代表的一代新诗诗人,对《诗经》的创作经验和艺术成就,并没有深入的研究。他们既不了解三百篇所体现的诗歌的本质作用和创作规律,也没有探讨《诗经》所运用的赋、比、兴艺术手法,以及《诗经》的韵律风格和复沓形式。郭老在1950年写的《简单地谈谈〈诗经〉》一文,着重肯定她的文学史料和社会史料价值,而在文学价值上则只肯定《国风》的“民间文艺”的素朴的人民风味,但同时又认为“多是一些抒情小调,调子相当简单,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成份,没有什么悲壮的成份”,“作为在今天写作上的借鉴,如果是技术上的问题,《诗经》是太古远了”。这些论点,实际是对《诗经》艺术经验的抹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