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统西方哲学的理论困境 反思西方哲学的历史,这一哲学不仅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也存在着一些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 1.哲学追求“自由”与实现“自由”途径的矛盾 西方哲学自诞生之日起就把成为“自由思想”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亚里士多德曾说过:“我们认取哲学为惟一的自由学术而深加探索,这正是为学术自身而成立的惟一学术。”(亚里士多德,第5页)黑格尔也说过:“哲学的出现属于自由的意识,在哲学业已起始的民族里必以这自由原则作为它的根据。”(黑格尔,第94页)“思维必须独立,必须达到自由的存在,必须从自然事物里摆脱出来,并且必须从感性直观里超越出来。思想既是自由的,则它必须深入自身,因而达到自由的意识。”(同上)这就是说,哲学上所追求的自由,是以追求事物的无限为目标的致思趣向。但是,在实现哲学的自由的途径问题上,西方哲学又限制了自由的实现。 西方传统哲学把探究“存在者”之所以存在的根据即确定性的“一”作为己任,以捕获终极知识为归宿,以建构绝对真理的体系为目标,以此论证“自由思想”。西方几乎所有的哲学家都在追求一个绝对真理的体系,这就导致一种幻觉,似乎哲学能够掌握整个世界的最终奥秘,从而为人与世界的存在和未来发展设定法则和道路。所谓确定性的“一”表明哲学要追求事物的终极性,所谓绝对真理体系表明哲学要追求事物的全体性。但这里出现了一个悖论:如果哲学能追求到事物的终极性和全体性,那就等于阻止了自由;反之,如果哲学追求不到事物的终极性和全体性,那么其追求自由的目标就是虚假的。 2.“一”与“多”的矛盾 从古希腊到现代西方哲学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对确定性的“一”的追求中又产生了“一”与“多”的矛盾。所谓确定性,古人称之为本源、始基,确定了本源也就确定了人的位置。无论本源是金、木、水、火、土还是理念、实体,都是产生万物的“一”。这自然就产生了确定性的“一”如何产生不确定的个别与具象的问题。古希腊哲人在处理一般与个别关系问题时,往往是偏向于追求一种共性、确定性,这样最终就必然要否弃个体性。中世纪哲学关于一般与个别关系的看法以唯名论和唯实论斗争的形式体现出来,折射出今生与来世、神与人的价值取向上的冲突。到了近代,一般与个别的关系问题转换成了心物二元的关系问题,笛卡尔、费希特等人都力求找到统摄人类社会存在的确定性因素这个先验性的存在,并最终确认为是人的理性。当康德提出物自体的基本概念时,确定性问题出现了转折。康德把世界分为现象界和物自体,而以往哲学理念所把握的只是现象,而不是物自体。在康德看来,物自体是区分自然、自由两大领域的界标。现实生活的确定性原则不在自然之中,而在人的伦理世界之中。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这就是康德所寻求的确定性。尽管康德确立的原则是先验的,但其内容是社会的。这里的问题是,何为确定性?是物还是社会关系?人们追求确定性的根源是什么?如何能破解先验的确定性和抽象的强制性?如何从确定性过渡到事物的多样性?西方哲学一直在求解这些问题,但终未解决。 二、马克思哲学的变革及其对传统西方哲学的内在超越 马克思正是在破解传统西方哲学的理论困境中,创建了自己的哲学。 1.马克思提出了变革旧哲学的任务 马克思关注现实的立场促使他对西方哲学的态度经历了由接受到批判的过程。当他认识到要改变现实就必须改变社会制度时,就提出了要消灭某一社会制度就必须消灭维护这一制度的理念。这是他提出“消灭哲学”的内在依据。那么如何理解马克思“消灭哲学”的真实含义呢?从马克思的文本看,他之所以要消灭哲学的原因主要是发现了旧哲学的弊端:“哲学,尤其是德国的哲学喜欢幽静孤寂、闭关自守并醉心于淡漠的自我直观”。他又说:“哲学就其特性来说,从来没有打算过把禁欲主义的神甫法衣换成报纸的轻便时装。然而哲学家……他们是自己的时代、自己的人民的产物,人民最精致、最珍贵和看不见的精髓都集中在哲学思想里。……哲学不是世界之外的遐想……哲学首先是通过人脑和世界相联系,然后才用双脚站在地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120页)这就是说,马克思反对那种脱离实际的抽象地谈论问题的哲学,强调哲学与现实的结合。 同时,旧哲学作为旧世界的“观念的补充”和“抽象化物质”而存在,因此只有否定旧哲学才能彻底打碎旧世界,才能创建符合时代需要的新哲学。当然,要否定旧哲学,又不能像当时的“实践派”那样只是“扭过头去,背朝着它,嘟囔几句陈腐的气话”,而必须在“现实中实现哲学”。(同上,第460页)这就是说,必须将之变成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理论不能解决的问题只能由实践来解决。因此,马克思给自己哲学提出的任务是:不能只是“教条式地预见未来”,而必须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可见,马克思“消灭哲学”的含义不是不要哲学,而是要变革旧哲学。 2.由追求“自由思想”转变为探讨无产阶级和人类的解放问题 在马克思看来,西方哲学探讨的“自由思想”就其目的而言,是为人安身立命的终极关怀提供根基。但实际上它所探讨的自由只是理性的自由,所追求的只是人的理想化的自由状态,它并不知道如何实现这种自由的状态。而马克思哲学却是以现实人的生存条件为基础,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特定阶段人的生存现状的统一中,探讨不同阶段人的解放条件,而不是抽象地谈论人的自由。而且,真正的自由是“定在”中的自由。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继承了古希腊哲学追求自由、永不满足的批判精神,又超越了西方哲学中关于“自由”的观点。他认为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按同一方向、同一速度下落,不可能有自由,也不可能有多样性的世界;“偶然性”打破了命运的束缚,代表了一种批判精神。但是脱离“定在”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只有在“定在”中的自由才能成为真正的自由。“定在”即事物发展的必然性、规律性,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自由是对必然性的认识和改造。这就破解了所谓纯必然性的自由和纯理性自由的虚幻性和非现实性。自由的实现是在实践中由相对走向绝对的过程。西方哲学追求自由的思想,是以建构终极真理的哲学体系完成的,这表明它追求的自由是思维把握和解释世界的全体自由。实际上,这种哲学一开始就存在着追求的目标与特定阶段人类认识成果的矛盾、人类思维的至上性与非至上性的矛盾。这个问题的实质是企图在特定阶段上以单个人头脑的思维去实现把握世界的全体自由。因此,马克思对传统哲学的批判,并不是要抛弃追求思维把握和解释世界的自由的目标,而是要抛弃传统哲学把追求的相对成果视为终极真理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