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11)05-0005-08 关于“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的问题,笔者曾经提出了七点断想①,今天拟对此问题做进一步的申论,特别是针对“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中的价值评判问题”、“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的理论出发点”、“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在当今世界的意义”、“比较哲学如何可能”这四个问题做进一步的阐发。在对西方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的研究过程中,有一些学者批评了“文化沙文主义”倾向;而中国学者也就“文化沙文主义现象在比较哲学中的出现是否可以避免”提出了某种质疑②。然而,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中的“文化沙文主义”倾向,即本文所说的“判教”问题,是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研究领域里一个非常复杂的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需要从哲学理论上给予更深入的思考。因此,笔者仅能尝试性地以理论探索的姿态来回答这一问题,本文所给出的答案也是初步的,诚盼对此问题有兴趣的专家赐教。 一 “判教”与“比较” 无论是比较哲学还是比较文化研究,都不是传统佛教中的“判教”行为,即不是以自己的理论为标准,判定其他理论与学说在把握真理的方面为次一级的、不成熟的理论。也许在日常生活中,人们一开始不自觉地从“判教”思维出发来审视其他形式的哲学与文化,但从哲学反思的角度看,这种“判教”思维方式并不因为它是自然发生的因而就是合理的。恰恰相反,这是一种应当经过理性反思而努力加以克服的狭隘思维方式。狭义的“判教”活动,是指中土佛教理论中一种依于自己对佛教教义的理解、对佛教教义次第展开的内在逻辑进行理论分析的宗教教义的学术研究活动。③ 广义的“判教”活动,则是指学术研究过程中某些学者或思想家从自己推崇的一种理论出发判别其他理论成就高低的学术活动。这样一种广义的“判教”学术活动,在中国先秦学术史中就已经有了萌芽状态。《庄子·天下》篇从道家理论出发,对各家各派的理论加以评判;《荀子》一书中的《非十二子》、《解蔽》等篇则从儒家的角度对各家各派的理论得失进行评判;《韩非子》一书中的《显学》、《五蠹》等篇,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一文,都可以视为一种广义的“判教”文章。 与此广义“判教”思维活动颇为类似的另一种学术研究方式,就是“比较”研究。在“比较”研究活动过程中,固然也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理论之间的异同、高下的比较,并要给出一个判断,然而与“判教”活动不同的是:“比较”研究不应当以研究者自以为是的某种理论为标准来判决另一种理论的是非、高下,而是将用来做“比较”的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理论相互作为对方的参照,寻找出其中的异同,并进而辨析出其中的“异中之同”与“同中之异”,最终达到一种“视域的融合”。 不过,在“比较”研究中,如何避免庄子在《齐物论》中所批评的现象,即简单地站在甲或乙、或合取甲乙的立场上对甲和乙进行裁判,这是比较研究必须避免的思维陷阱。而庄子在《秋水》篇曾提出“以道观之”的超越方法,从而与以物观之、以俗观之、以差观之、以功观之、以趣观之的五种“判教”的方法区别开来,则是我们要认真加以吸取的哲学判断。当然,我们会自然地追问:庄子的“以道观之”是否也是另一种“判教”而不是一种真正的哲学判断呢? 笔者认为,“以道观之”的方法虽然是由庄子学派提出来的,但不是仅仅站在以庄子为代表的理论角度来判定其他学派的理论得失,而是基于一种理想性的整全角度来发掘万事万物各自具有的本性与独特价值。经验世界中的每个人都是有局限性的存在者与活动者,不可能做到无偏的判断,然而,这并不能否定人们从理论上设想从整全的角度来评价万事万物的可能性,以及将对整全性的要求作为一种最高级的方法去追求。换句话说,“以道观之”的判别方法,不只是有利于庄子学派一家的方法,而是从此方法出发也可以判别庄子学派自身的不足,并且从理论上说并不给庄子学派任何优越于其他学派的评判地位。从“道”的角度看,万物皆有自己内在的价值,不同的理论、学说即使各具一定程度的真理性内容,然而都不能穷尽真理,至多只能说具有部分的真理性。虽然庄子学派可能自认为他们的学说达到了“以道观之”的高度,然而从他者的角度看,庄子学派所把握的真理也只是“道”之一隅。因此,“以道观之”可以作为比较哲学的一个理想性原则或思想的出发点。 在现代西方哲学史中,雅斯贝尔斯《大哲学家》一书为中、西、印的比较哲学研究提供了一种值得关注的新文本。该书将哲学家分成三种不同的类型,即思想范式的创造者、思辨的集大成者、原创性形而上学家三大类型,然后将中、西、印不同的哲学家纳入这个类型之中,形成一种“世界哲学”视域下的新哲学分类。④ 雅氏的这种做法与以往单纯从西方哲学的知识体系出发来裁量中国、印度以及其他民族哲学的做法相比,显然是一种巨大的思维转向。这种思维转向为我们今天继续从事比较哲学与比较文化的研究工作提供了极其有益的启示。不过,笔者认为,雅氏的比较哲学成果仍然带有“判教”的痕迹,即他没有对自己的比较研究基础进行一种理论的清理,而是在一种自我设定的思想范式下进行不同的理论之间的比较研究,对于自己文化传统的思想给予了更多的肯定,而缺乏从他者的角度对自己的文化进行有力的批评,因而,距离一种理想性的比较哲学研究还有相当大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