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克思主义中的齐泽克

作 者:

作者简介:
韩振江,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讲师,大连 116023

原文出处:
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斯拉沃热·齐泽克是当代西方著名的左翼理论家。他与拉克劳和墨菲的后马克思主义关系亲近,提倡“具体的普遍性”和“行动”哲学,批判各种“主体化”政治哲学。2000年以来,他不断通过拉康阐释列宁,并在阶级斗争、批判资本主义等方面日益回归经典马克思主义。从总的理论追求来看,齐泽克应该属于经后结构主义理论洗礼之后,在马克思主义谱系中重新探索全球资本主义批判和社会主义规划的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1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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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9年东欧剧变、苏联解体之后,社会主义运动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挫折。与此同时,资本主义则开始全球化进程,新自由主义向第三世界国家普及,资本主义价值观念企图成为普世价值。在这种情况下,西方左翼对于“后马克思主义(Post-Marxism)”的讨论与理论对话逐渐增多,它逐渐成为欧美左翼中十分活跃的理论力量。狭义的“后马克思主义”是特指恩斯特·拉克劳和查特尔·墨菲的“后马克思主义”,而广义的后马克思主义则是指在1980年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衰落之后崛起的,以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为哲学基础的,试图把社会主义规划与资本主义批判重新链接起来的马克思主义传统内的左翼理论话语。拉克劳指出,他的后马克思主义与许多左派理论家建立了卓有成效的理论交换,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茱蒂斯·巴特勒和斯拉沃热·齐泽克。齐泽克是当代著名的拉康派哲学家,他凭借对于拉康精神分析学思想的延展性解读,融通了拉康哲学和马克思主义传统,提出了一套不同于拉克劳、墨菲的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理论。张一兵称齐泽克的左派理论规划为“拉康对于马克思的全面接管”。这一评述的确触摸到了齐泽克的理论底线:以拉康的后结构主义哲学为工具,解构马克思主义的某些与现实“不一致”的基本论断,重新谋划社会主义目标、批判全球化资本主义。

      一、后马克思主义与齐泽克

      齐泽克与拉墨(拉克劳和墨菲)的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关系,是一种从合作、批判到独立的过程。1989年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出版,拉克劳为之写序称:“斯洛文尼亚理论家(齐泽克)对激进民主问题怀有浓厚的兴趣,并努力把拉康的实在界与‘对抗的创构性特征’联系在一起——‘对抗的创构性特征’是由查特尔·墨菲和我在《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策略》一书中提出的。此举已经为卓有成效的知识交换创造了可能性……对于那些有兴趣寻找新的理论视野,以努力解决后马克思主义时代在建设民主社会主义的政治工程中所遇到的问题的人来说,这(《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是一个精辟的读本。”①由此可看出,拉克劳已经把齐泽克的著作列为后马克思主义必读书目之一。齐泽克则很感激拉克劳和墨菲的理论引导,指出“他们的著作……指引作者使用拉康的概念工具对意识形态展开分析”(第6-7页)。随后,齐泽克出版了系列专著,如《幻象的瘟疫》(1997)、《易碎的绝对》(1999)等来阐发自己的左翼思想,成为拉克劳和墨菲的“同路人”。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之于齐泽克,是开启了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研究思路和拉康哲学新的理论领域;齐泽克之于拉克劳,是丰富了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内涵和理论适用性。1999年齐泽克出版了《神经质主体》,2000年他与拉克劳、巴特勒共同出版了展示左翼思想激烈交锋的专著《偶然性、霸权和普遍性》,这标志着齐泽克与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的分歧公开化,也标志着齐泽克自己的“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思想的趋向成熟。此后,他又发表了一系列激进的左翼政治思想著作阐释自己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的激进政治思想。他一方面批判拉克劳的后马克思主义陷入了“新社会运动”的民主幻象之中,成为单纯的话语斗争;另一方面与拉克劳、墨菲的“民主社会主义”传统相对立,他越来越激进化,并通过阐发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向更深层次的马克思主义回归。2003年伊格尔顿曾经评论:“这些日子以来,他(齐泽克)甚至开始对自己的后马克思主义感到不耐烦,并且用一种传统的马克思主义风格来责怪后马克思主义忽略了经济面向。”②基于齐泽克思想与拉克劳、墨菲的狭义后马克思主义从认同、差异到分歧、独立的过程,笔者认为齐泽克已重新整合了拉康和马克思、拉克劳、墨菲等左翼思想资源,并提出了一系列批判全球化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新战略。因此,本文拟把齐泽克划入广义的后马克思主义谱系之中,并在与拉克劳的狭义后马克思主义比较研究中凸显他的精神分析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征。

      二、早期齐泽克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

      (一)意识形态批判理论

      在1980年代,齐泽克是认同于拉克劳的“领导权”概念,并借助拉康的“缝合”概念发展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在这一点上,拉克劳的理论恰好是齐泽克的思考的逻辑起点。笔者根据拉康的欲望图表把齐泽克的精神分析意识形态分成了四个层次:话语层、幻象层、快感层和驱力层,但是“层”也可以理解为“界”,不单是层层递进的,更像齐泽克所说的拉康的“三界结”(想象界、符号界与实在界)一样是一种拓扑学的“纽结”结构。可以把齐泽克意识形态的话语层理解为“想象界”,幻象层理解为“符号界”,快感层与驱力层则明显处于“实在界”之中,如此一来,意识形态就不再是一个凝固的、僵硬的层累结构,而是一个旋转的、相互介入的纽结结构。在本文,我将把驱力层与实在界放在解放意识形态的革命行动一节展开。齐泽克的意识形态理论中作为意识形态形式的话语层“缝合”思想直接借鉴了拉克劳和墨菲的“霸权接合”理论。缝合点或锚定点,是拉康欲望图谱的“第一图表”所展示能指与所指链的交接点S(A),即有意义的能指,它往往回溯性地固定能指链上的能指碎片,并且赋予其统一的、可以理解的意义。齐泽克把拉康的这一思想推广到意识形态领域,认为意识形态也是众多的漂浮的能指的开放场域,其“意义”的产生完全依赖于缝合点的凝聚功能,把各种意识形态因素固定住,形成一套可理解的话语体系。在齐泽克看来,能够缝合意识形态各离散因素的是主人能指,它是一个自身与其差异的能指,也是个没有具体所指的能指,惟其如此才能制止能指的无序流动,赋予其他能指意义。例如,在意识形态的空间中漂浮着诸如“自由”、“民主”、“民族”、“国家”、“正义”、“和平”等众多的能指,然后这些能指链由某个主人能指比如共产主义,或者新自由主义作了补充,这个主人能指便会回溯性决定了其自身(共产主义或者新自由主义)的定义和意义。齐泽克指出:“这就是‘缝合点’的基本悖论:‘刚性指示符’通过停止所指的转喻性滑动而集聚成一种意识形态,但它不是意义最密集的集结点,也不是一个保证……与此相反,它是一个在所指领域里代表着能指的代理因素。本质上,它只是纯粹的差异,其作用是结构性的、执行性的,简言之,它是没有所指的能指。”(第157页)

      主人能指缝合了漂浮的能指,回溯性地给予了能指链以意义。换言之,某一作为纯粹差异的意识形态能指,也即拉克劳所说的作为“空场的普遍性”,结构了社会漂移的意识形态因素,构建了意识形态的统一性。这意识形态结构的过程,在齐泽克看来是极其复杂的,其中意识形态秩序要发挥作用必须通过人来实现,也即需要主体对意识形态(符号界大他者)的认同来产生效果。一旦某主体站在大他者的凝视位置来看待世界和自己,那么他就被缝合在了意识形态链条之上。这一符号认同过程,在阿尔都塞理论中就是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对主体的“质询”作用,应答也即接受某一意识形态符号界的位置。齐泽克并没有在此止步,他引述了拉康的高级欲望图标,认为主体的认同真正实现,在于人们接受一种意识形态的幻象($◇a),并把它视为唯一真实存在的现实。齐泽克认为,意识形态幻象具有悖论性质,分割着实在界与现实,通过压抑实在界的幽灵以不同的幻象方式维系和建构着现实感,一旦幻象帷幕落下,则出现精神崩溃,因此意识形态幻象不是一种虚幻的仿真物,而是现实本身,是支撑现实的支点和帷幕。意识形态幻象在意识形态话语与实在界之间出现,是意识形态能指秩序的支撑,透过幻象的框架结构了整个社会话语系统;同时,意识形态幻象还是间隔实在界的社会非一致性的屏障,阻止实在界入侵社会,破坏社会整体性、统一性与和谐性。在齐泽克的词典里,社会幻象也就是意识形态幻象,其作用是遮蔽社会基本对抗的非一致性。他还进一步阐释了意识形态幻象的运作规律:意识形态秩序(能指链)围绕非意识形态意义的幻象形成,幻象支撑并与之保持一定距离,如果幻象距离意识形态秩序太近,则破坏了意识形态,因此他强调了幻象维持意识形态表象的重要性。在此基础上他总结了意识形态的“幻象层/界”的含义:转化社会基本对抗的否定性和遮蔽社会非一致性的意识形态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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