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观:不是知识,而是态度 研究哲学观,首先遇到的就是一个“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历史上每一个哲学家在讲自己的哲学之前,都首先要谈“哲学是什么”的问题,并且都认为这个问题最难回答。这个问题是一个哲学观的问题,而且是哲学观的首要问题。对这个问题的不同理解,直接关系到我们对整个哲学观的不同理解,关系到诸如对哲学与文化、哲学与现实、哲学与时代等问题的不同理解。 “哲学是什么”问题的提问方式是一个知识论的提问方式。历史上的那些哲学家也都是把这个问题作为一个知识论的问题给予回答。作为这些哲学家的晚辈,我们研究哲学时也都把这个问题看做知识论的问题并当做知识论的问题来回答,提出了各种解答方案,得出了各种结论。但是,无论是那些历史上的大哲学家还是我们这些晚辈,从来都没有得出过统一的答案,在哲学观领域关于“哲学是什么”的问题上,“哲学战争”始终就没有停止过。但是,无论人们对这个问题做出了何种回答,人们对“哲学是什么”这个问题本身的意义却很少有人做出理论上的考察。因此,研究哲学观本身,我们首先不是要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做出某种回答,而是要对这个问题本身的意义做一番考察。如果我们不了解这个问题本身的意义,我们对这个问题做出的回答也必然是盲目的和无效的。 任何现实存在的哲学都是有个性的“特殊”哲学: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的哲学是各不相同的;即使是同一时代、同一民族的不同哲学家个人的哲学也是各不相同的。哲学史上的形态、范式和观念各异的哲学,都是具有个性的“特殊哲学”。不同时代和不同民族的哲学不仅提出了不同的哲学问题并对这些哲学问题做出了不同的回答,而且,即使是对于那些共同的哲学问题的回答也是各不相同的。正如叔本华所说:“……哲学是一个长有许多脑袋的怪物,每个脑袋都说着一种不同的语言。”① 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哲学史是一个“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场”。在哲学史上,没有一个哲学问题的回答是所有的哲学家所公认的。因此,没有超越民族、超越时代的普适古今中外的永恒在场的“一般哲学”,有的只是隶属于特定时代、特定民族文化的作为特殊形态的有个性的哲学。 如果我们承认没有普适古今中外的“一般哲学”,只有不同民族、不同时代、不同哲学家个人的体现着个性的特殊哲学,那么,我们就不能对“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给予一个确定的回答。对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我们就不能说出它“是什么”。“一般哲学”是“无”,因而我们就不能对它提出一个“有(存在)论”的问题并且做出“知识论”的回答。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哲学家们之所以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没有统一的、确定的答案,并且始终处于没完没了的“战争”之中,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智慧不够,其原因还在这个问题本身。 科学要为人们提供知识,科学提出的问题也是知识论的问题,“××是什么”的提问方式是典型的知识论的提问方式,其回答也要求必须是确切的没有争论的答案。科学家们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哲学观也是一种哲学,是一种以哲学为对象的哲学,即“关于哲学的哲学”。既然哲学观也是一种哲学,它就不是为人们提供知识(答案)的。如果你把哲学当做知识,你就必然马上陷入无穷的困惑之中:哲学家们对其中的每一个哲学问题都有若干不同的回答,很多回答甚至是对立的。这时我们到底应该相信哪一个回答呢? 哲学与科学不同,哲学只能对哲学问题做出“理解”或“解释”。解释不是答案,哲学不能对问题提供具体的答案。作为哲学观的哲学也是如此。作为知识的“答案”,是人们对外部对象的认知,其评价的尺度是看其是否符合客观对象,其前提是尽量消除人们的主观立场。而哲学的“理解”或“解释”却是以人为中心的,以哲学家的主观立场为前提的。海德格尔说:“把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加以解释,这在本质上是通过‘先有’、‘先见’和‘先把握’来起作用的。解释从来不是对先行给定的东西所做的无前提的把握。”② “先有、先见和先把握说出了筹划的何所向,而意义就是这个筹划的何所向;从筹划的何所向方面出发,某某东西作为某某东西得到理解。”③ 解释是以人为中心和尺度的对外部世界的意义的解释,因而其中必然体现着个人的价值追求,这就是哲学家思考问题的“思想坐标”,即哲学立场。哲学立场的存在,使得哲学家对任何问题的解释都必然带有某些“先见”,而“先见”正是哲学家们提出自己伟大思想的首要的前提。正因为如此,就使得哲学失去了成为知识的资格。哲学立场的存在,使得哲学家个人的哲学都是有个性的哲学。由于哲学观也是一种哲学,即以哲学的方式对哲学的考察,因而哲学观也不是为人们提供关于哲学的知识的,而是提供对于哲学的理解或解释的。那种把哲学观说成是“关于哲学总体的看法”的理解,就是把哲学观等同于提供知识的科学了。 每个哲学家的哲学是各不相同的,他们关于哲学的解释就是不同的,他们的哲学观也必然都是各不相同的。当哲学家们站在不同的哲学立场(思想坐标)上,以不同的方式对哲学中的问题做出不同的理解并得出不同的结论时,他们也会对“哲学是什么”这个哲学观的问题做出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哲学家个人自己的“哲学”是怎么样的,这个哲学家在哲学观上就认为“哲学本身就应该是这样的”,他就会按照自己的“哲学”去回答“哲学是什么”这一“哲学观”的问题,从而就形成了这个哲学家与别人不同的具有个性的哲学观。因此我们可以说,有多少种不同的哲学,就有多少种不同的哲学观。在哲学观上,对“哲学是什么”的问题的回答,哲学家们从来就没有普遍共识。古希腊的智者毕达哥拉斯对于哲学第一次使用了“爱智慧”这个词,亚里士多德则把研究超“可感实体”的“第一哲学”看成是哲学,即哲学的任务是探讨存在者之所以为存在者的学科。当欧洲哲学实现了认识论转向之后,康德哲学观的一个重要结论就是彻底否定存在本体论的意义。他在《纯粹理性批判》中提出,哲学要回答的问题是:我们能知道什么?这意味着哲学就是对于“知识成为可能”的必要条件的考察。在这个意义上说,哲学就是认识论。黑格尔则认为:“哲学的历史就是发现绝对的历史。绝对就是哲学研究的对象。”④ 而当哲学在实现了生活世界的转向后,则把哲学说成是对前科学的生活世界的追寻。可见,在哲学史上根本就没有能够普适古今中外的作为知识论的“一般哲学观”。不同民族有不同的哲学观,同一民族在不同的历史时代也会有不同的哲学观,哲学家个人也会有自己的与他人不同的哲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