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0)10-0051-07 一、问题的提出 贝尔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曾提出过一种较有影响的说法:在马克思早期的异化劳动中,“存在着双重失落:人失去了对劳动条件的控制,也失去了对劳动产品的控制”①。马克思主义由此相应形成两条道路,分别为“可能导向关于工作和劳动的新人道主义观念的道路”,即劳动者自由、民主地控制劳动过程的道路,以及“关于人、财产和剥削的原始经济观念的道路”。②贝尔还说,“马克思冒了两次风险:其一是在财产私有制中寻找异化的根源;其二是通过如下观念引入了一种乌托邦主义的思想:一旦财产私有制被消灭,人将立即获得自由。而马克思的追随者们从这些结论中引申出了‘庸俗的’含义”③。其结果,尽管马克思在《资本论》等晚期著作中对劳动的非人性、碎片化作了很多创造性论述,但所有制问题却是其关注的重心,劳动过程理论迷失在所有制理论中,在后继的马克思主义者那里,第二条路“被搁置了下来,没有人去探索过”④,而劳动过程才是异化问题的原始根源。受此启发,北美新批判理论的领军人物芬伯格提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存在两种维度,分别为“所有制理论和劳动过程理论。前者建立在资本主义阶级分析的基础上,后者建立在资本主义组织形式的社会学基础上”⑤。 严格说来,贝尔的论断有些言过其实。马克思之后,诸如考茨基、列宁等都探讨过劳动过程中的组织问题。而和马尔库塞保持亦师亦友关系的杜娜叶夫斯卡娅早在1957年就指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劳动思想用人道主义哲学“在理论上回应工人们反抗专制的工厂劳动方式的斗争”,而“《资本论》中的新东西是,马克思直接地进入劳动过程本身。对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分析,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石”⑥。劳动过程理论并没有消失于社会结构和所有制理论中。巴里巴尔也指出,《资本论》存在着两种意义上的“占有”,一种是所有权意义上的,一种是劳动者在自我支配劳动过程意义上的,后者“是理解马克思《资本论》的许多重要论点的关键”,其中最主要的是“资本家作为劳动力的剥削者(所有权)和生产的组织者(实际占有)的双重职能”。⑦ 不过,贝尔的主张却在左翼阵营中引起了广泛的认可和响应。如布雷弗曼说,劳动过程批判“本来是马克思主义的最锐利武器”,现在则逐渐丧失其锋芒,因为在他之前马克思主义者对之根本没有“增加什么新东西”;⑧布若威强调,《资本论》第一卷出版后,马克思对劳动过程的分析,基本上既没有受到挑战,也没有得到发展;⑨拉克劳、墨菲认为,“对劳动过程的研究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长期被忽视了”⑩;奥康纳则抱怨说,正是因为缺乏对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特别是其中蕴含的生产条件和劳动关系)的深入反思和深刻理解,生产力、生产关系这些核心概念的自然维度和文化维度被长期遮蔽或忽视了。(11) 二、从异化劳动理论到劳动过程理论:马克思劳动解放思想的再思考 1843年前后,马克思已充分认识到政治解放的局限性,提出“政治解放本身并不就是人的解放”(12),要超越政治解放走向人的解放。而后者的完成取决于:一是现实的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中间,成为类存在物”,二是人们认清社会力量并将其组织起来使之不再“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13)显然,这涉及两个方面,一是具体而微的个体经验生活层面的解放,二是宏观抽象的社会力量层面的解放。 通过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和赫斯等人的外在影响,马克思很快主张:“人的本质是人的真正的共同体”,但“工人自己的劳动使工人离开那个共同体”,工人在劳动中丧失了自己的本质。(14)《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由此提出著名的异化劳动理论。个体经验活动层面的解放首要地是消除异化劳动,使它复归为和人的本质直接同一的“自主、自由活动”,在此过程中,工人和劳动产品的分离(劳动产品的异化)、丧失对劳动过程的控制(劳动本身的异化)等将随之被扬弃。这可称为“劳动解放”(马克思只是到晚期著作中才这样明确地称谓)。关于后者即宏观抽象的社会层面的解放,其核心是使人从宗教、家庭、国家等异化的群体存在形式“向自己的人的存在即社会的存在的复归”(15)。不过,“私有财产一方面是外化劳动的产物,另一方面又是劳动借以外化的手段,是这一外化的实现”(16)。对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是对一切异化的积极的扬弃”(17),两种层面的解放最终都意味着扬弃私有财产,使之成为“真正人的和社会的财产”(18)。 在新历史观的烛照下,上述思想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实现了革命性突破:首先,“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它是建立在工业、商业、农业等发展的基础上并由之促成的。(19)其次,社会层面的异化最根本的是,不同个人的共同活动产生的社会力量即社会生产力,“不是他们自身的联合力量,而是某种异己的、在他们之外的强制力量”。(20)这是解放首先要考虑解决的问题。个体层面的劳动异化是因为“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21),生产力之所以异化为与生产者敌对或破坏的力量,也是缘于这种分工,而两种层面的异化都根源于资本主义的分工和私有制。最后,“一切历史冲突都根源于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22),这是思考人的解放的基本着眼点。而“生产力与交往形式的关系就是交往形式与个人的行动或活动的关系”(23),因此,“劳动向自主活动的转化,同过去受制约的交往向个人本身的交往的转化,也是相互适应的”(24)。两种层面的解放具有内在的一致性,但生产力问题无疑具有根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