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管笑笑、整理/秦风 人在哪里都会发光 6岁前,我跟母亲在农村生活,而父亲在北京的解放军艺术学院学习,每年寒暑假回来。虽然一年当中只有三个月和他在一起,但我和他没有生疏感。他话不多,又总穿着严肃的军装,但看我的目光总是那么温和。 6岁那年,父母把家从乡下搬到高密县城。到了县城,我家后院依然开了一块菜地,母亲白天在工厂做出纳,闲时就种菜,种的菜不仅自己吃,还送给街坊邻居。父亲每次探亲回来,就帮妈妈锄草、打药、翻地。而我乐于做父亲的小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不过我总是帮倒忙,父亲费了半天劲翻松的地,一不注意就又被我踩实了。对此,他并不生气,只是笑笑,叹口气。 我从会认字的时候起,就觊觎父亲的书架。那上面书很多,大部分是文学类的。我不一定都能看懂,但还是一本本地读了下来。因为父亲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看书、写作上,我想像他一样。 虽然父亲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但我有什么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想学骑自行车,缠着父亲教我。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活,找了一块空地陪我练习。我坐到车上,两脚离地,感到非常害怕。他双手扶着自行车的后座说:“别怕,眼睛看前面,后面有爸爸,你绝对不会摔倒。” “你保证不松手?”我还是担心。 “我保证。”父亲坚定地回答。 于是,我有了勇气,用力蹬起来。因为紧张,我越蹬越快,生怕一慢下来就会失去平衡。不知过了多久,我停下来,身后传来父亲粗重的喘气声。一回头,我发现父亲累得满头大汗。他把头偏向一侧,把肩膀抬起来擦拭脸上的汗水,两只手还紧紧抓着自行车的后座。 “爸,你刚才怎么不松手?”看父亲累成那样,我有点心疼。 “我跟你保证过的,一定不会松手。”父亲喘着粗气回答。 1995年,我和母亲离开山东,跟着父亲来到北京。父亲很为我的学业操心,托人把我转入北京最好的中学之一——北大附中。当时正值我初一升初二,父亲怕我跟不上,在正式开学前,专门给我请了家教。 初三上学期,我考了全班第一名,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自告奋勇地去开家长会。去之前,他跟母亲讨论要跟老师交流什么。母亲笑着说:“瞧你爸,简直比去国外领奖还兴奋。”对我的学业,父亲就是一个谨小慎微、爱操心、爱唠叨的中年人,他的期待和担忧,跟天下的父母没有两样。他一直希望我上北大或者清华,对此我也充满信心。不过高三时,我走错了一步,让这个期望化成泡影。 当时,学校重理轻文现象严重,我虽然喜欢文科,但还是从众选了理科。我当时有跟自己较劲的意思,一心想突破自己的弱项。没想到,没有兴趣真的学不进去,我心里非常焦躁,而焦躁又极大影响了学习,恶性循环导致后来我成绩平平,离目标越来越远。 整个高三,我都处在一种很“拧”的状态,回到家疲惫不堪,没有好心情。父亲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饭桌上,会时不时出现我喜欢吃的菜;炎炎夏日,晚上温习功课,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盘冰镇西瓜。一天中午,我去食堂吃饭,天下大雨,我正发愁晚上怎么回家,到了教室却发现课桌上放着一把伞。同桌感叹地说:“笑笑,你真幸福,这是你爸给你送的伞!”一时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课桌旁留下的湿鞋印,一定是父亲的。我走到教室门口望着外面,这么大的雨,天地间茫茫一片。父亲从上班的魏公村到我的学校有四站路,想着他在风雨中奔波的样子,我的眼睛湿润了。回到家,父亲照旧趴在案头写作,没有跟我说话,但那个宽厚的背影让我觉得非常温暖。 高考那几天,父亲如临大敌,比我还紧张。虽然我的考场就安排在本校,父亲还是亲自去检视了一番。看考场时,他低着头,猫着腰,找到贴着我准考证号的桌子,用手在桌面上摸摸:“这张桌子够平滑,写字时不会硌到。”说着,还坐在椅子上晃了晃,怕椅子不结实。高考前夜,父亲在家收拾了一个包,书、衣服、药品、食物……凡是能想到的,在那三天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上,然后和母亲一起送我赶考。为了避免我来回奔波,他提前在校内培训中心订了一个空调房间,距考场只有100米。 高考前夜,我伏案复习,父亲劝我看看电视或者出门转转,我不肯。一直复习到深夜11点,在父亲的反复劝说下我才熄灯,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不踏实,一会儿问父亲《墙头马上》是谁的作品,一会儿问高尔基到底是俄国作家还是苏联作家。父亲担心我这般折腾影响睡眠,索性装睡不搭我的话。 迷迷糊糊睡着了,到了凌晨4点,我又醒子。怕吵醒父母,我动作很轻,没想到父亲早醒了,说:“笑笑,怎么起来了?”看着父亲挂着两个黑眼圈,我一阵愧疚,他肯定一夜没睡。 高考三天,父亲每天把我送到红线处;而我从考场出来,在一堆家长中,总能一眼找到父亲。他一见我,就递上水壶,里面是冰镇酸梅汤。看着父亲被晒得黑里透红的脸,我暗暗祈祷:让我考得好一点吧,我多想给爱我的父亲一点慰藉啊! 然而,高考成绩出来,我考得不理想,刚上一本线。在和父母、老师商量后,第一志愿填报了山东大学。我非常沮丧,我们班是尖子班,同学当中考取清华、北大、复旦的不在少数。我的沮丧还在于无法面对父亲,他对我期望很高,他的遗憾比我更甚。不过父亲没有责备我,只是说山东老家亲戚多,有人可以照顾我,他比较放心。开学前,他和母亲一起送我到济南。临别时,他鼓励我说:“笑笑,要好好读书,用心的人在哪里都能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