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928.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0)08-0105-14 《史记》、《汉书》谈及燕蓟地区①战国秦汉社会经济状况时,都称之为勃、碣间都会。都会的形成,除一定人口和城市规模、异常活跃的贸易等条件外,便是无远弗近的道路交通。秦汉统一王朝的交通建设,大有成效。《史记·秦始皇本纪》载秦毁城郭、平险阻、修驰道,交通便利;两汉时,交通发达。“汉并二十四郡、十七诸侯,方输错出,运行数千里,不绝于道,……陆行不绝,水行满河”②。交通道路深入偏僻地带,道路筑建标准、水平都较高③。 学界对中国交通史已有不少研究④,秦汉交通研究也取得了可观的成就⑤。但既往成果在区域交通研究方面,存在畸轻畸重情形⑥。就秦汉交通而言,研究多集中关中、关东,对朔方衢处的燕蓟关注不够;虽有部分成果对秦汉燕蓟交通有探讨⑦,然总体不够深入、详尽与系统。 一、东和东北向 主要通往东北及朝鲜北部。战国末,燕昭王攻驱东胡,置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诸郡⑧;秦仍燕旧,以四郡部勒东北;两汉时,东北疆域扩展,四郡外,增置玄菟、乐浪郡。军事、行政和经济文化交往的需要,秦汉燕蓟通往东北的道路,在继承历史交通网道基础上,又有进一步发展。燕山山脉横亘北京北部。北京通往北和东北地区,多依横穿燕山的潮河、滦河及支流河谷,以及山海间滨海平原(今辽西走廊)的道路,古北口、喜峰口和山海关分扼三道咽喉⑨。经过后二者或喜峰口以东道路,基本通往东北一带;经古北口者,虽亦可达东北,但尚通今内蒙一带。为便于叙述,本文把从古北口通往内蒙的道路视作北向,这里只言通往东北的道路。 根据记载和有关研究,秦汉时燕蓟通往东北的道路,主要有卢龙、无终、傍海道。 1、卢龙道。因道出古塞“卢龙”(今河北喜峰口一带)而得名。历史上较早言及卢龙道者,为东汉田畴。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桓。五月,畴随军至无终(今天津蓟县)。七月,大雨水,原定行军路线傍海道“洿下,泞滞不通”,军不得进。太祖患之,以问畴。畴回云: 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之首可不战而禽也。⑩ 白檀县,西汉置,东汉废,治今河北滦平东北;旧北平郡即西汉右北平,治平冈(刚或岗),今辽宁凌源西南(11);柳城系西汉辽西郡辖县,今辽宁朝阳南。田氏所云道径,就是从今蓟县出发,东北经喜峰口,沿滦河河谷西北行,至滦平东北,复折向东北,到达凌源西南,顺大凌河上游而下,抵辽宁朝阳。田畴列陈的卢龙道,和《三国志·武帝纪》所载基本一致:“(曹操)将北征三郡乌丸,……傍海道不通。田畴……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经白檀,历平刚,涉鲜卑庭,东指柳城。……八月,登白狼山”。 《传》、《纪》记载田畴所云道路和曹军实际出兵线路,基本一致。异者惟《纪》有“登白狼山”。白狼山即白鹿山,在今辽宁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东境。该山位处凌源、朝阳间,由凌源至朝阳,必经白狼一带。但《田畴传》又言:“太祖令畴将其众为向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余里”。文无“越白檀之险”、“经白檀”。或认为《武帝纪》载“经白檀”有误,“白檀之险”乃卢龙塞外平冈、白檀间的大片“空虚之地”。卢龙道当为出卢龙塞沿滦河左岸北行,再沿滦河支流瀑河北上,至老哈河上游西岸折而东去,沿大凌河趋向东北(12)。此说和《辞海》所云一致。其实,对《武帝纪》“经白檀”,早在清初,《热河志》编者既质疑并予以解释:“若从旧说,以汉白檀为今滦平县地,是魏武既出卢龙塞之后,乃反折而西行,几于南辕北辙,此固势之必无。且田畴所谓‘路近而便’者,义又安在耶?故以魏武师行之道言之,当日军次无终,本欲从东道傍海至柳城,既因道泞回军,上徐无山(今河北遵化一带,西汉置有徐无县)。山在今遵化州西,乃自无终北行之路,继‘出卢龙塞’、‘堑山堙谷五百余里’,皆指塞外之路,而言其曰‘经白檀’者,乃总计自无终回军后所历之地”(13)。该解释未使人尽服,因为它忽略了《武帝纪》关于军队实际行进“经白檀”的记载,此次行军,不存在所谓的“自无终回军”的问题,而是一往直前:历平刚,涉鲜卑庭,东指柳城。但其“白檀之险”的解释,为我们理解问题有所启示。其文云:“田畴熟悉道路,而于白檀独称为‘险’者,盖自今密云一带,崇山峻岭,其东与卢龙塞相接处皆为‘白檀之险’。在田畴之计曰:‘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明言自卢龙越过白檀之险也。”可见,“白檀之险”和行政建制的白檀县并非同一概念。“白檀之险”的白檀,是指今密云-古北口至喜峰口一带绵延崇山峻岭构成的交通障碍。因此,“白檀之险”是针对密云-古北口至喜峰口间崇山峻岭而言的(14)。如此则《武帝纪》、《田畴传》中的卢龙道即清晰显现:从今北京(燕故都蓟)出发,东行经天津蓟县(无终)、河北遵化(徐无),出喜峰口一带(卢龙塞),沿滦河北行,越白檀之险,再沿滦河支流瀑河河谷北上,经河北宽城、平泉,东向经凌源西南(西汉平冈),顺大凌河北源河谷而下,经辽宁喀左(大城子),由大凌河河畔东指朝阳(西汉右北平郡属县),并通往辽宁阜新(西汉辽西郡治所)(15)。 卢龙道很早即今北京一带通往东北的交通要道(16),秦汉时是燕蓟连接东北的重要道路之一,秦时期的右北平郡治所,西汉右北平郡、辽西郡,都位处该道上。东汉以来,北方乌桓等部族逐渐强大、南侵,右北平郡内移土垠(今河北丰润东南),卢龙道因阻塞而荒废(17),田畴“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之语,就道出了该道自光武帝以来渐遭荒废的情况,东汉末曹操东征乌桓时,仅“有微径可从”。尽管如此,此道仍为燕蓟通往东北的主要道路:其一,曹操讨伐乌桓,所行路径即为该道;其二,后汉灵帝时,赵苞出任辽西太守,“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余人入塞寇钞,苞母及妻子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18)。表明尽管卢道在东汉末通行条件较差,且鲜卑部族频繁出入,而辽西郡长赵苞仍冒险让家人行走此道,可见该道当时在沟通中原与东北交往方面的地位。隋唐时,卢道仍为中原通往东北的主干道(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