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61.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10)06-0077-07 在近代早期的伦敦,以鼠疫为主的传染病严重威胁着人们的健康,也在社会秩序、经济生产诸方面造成了极大的破坏。① 在西方学术界的已有研究中,医疗界② 对鼠疫的应对大都是以结论的形式被转述的,即认为近代早期医疗在防治鼠疫方面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而对医生、鼠疫防治与社会背景之间的动态关系鲜有系统而深入的揭示。本文拟从鼠疫的临床治疗与鼠疫的预防保健着手,揭示当时医疗界的活动及其意义,并对医疗与社会其他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做进一步的分析。 一 16~17世纪,伦敦医生的数量较少。从1518年开始,英国创立皇家医学院,规定正式的行医者原则上必须有行医许可证,在都铎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前半期,医生资格的认定与许可证的颁发一直就是皇家医学院的事情。据统计,在都铎王朝与斯图亚特王朝150年的历史中,官方每年颁发的行医许可证固定在30人,这个数额远远不能满足社会的需求。1518年,伦敦皇家医学院为自己的12名医生颁发了行医许可证,而伦敦人口是6万人;1589年,伦敦皇家医学院给38名医生颁发了许可证,伦敦人口是12万人。③ 医学社会史家玛格丽特·佩林与韦伯斯特对伦敦的医生情况进行了考察,发现1600年伦敦共有50位拥有行医许可证的皇家医学院内科医生、100名外科医生、100名药剂师以及250名无证行医者,而此时伦敦的人口为20万人,在1600年左右这一比例为1∶400。④ 到了17世纪上半期,虽然人口不断增长,但是医生的数量仍旧维持在原有的水平上。据罗伊·波特的记载,17世纪上半期,伦敦大约有500名行医者,其中有许可证的包括72名外科医生,150名药剂师,其他的为有学问的医生(the learned physician)以及民间行医者,而当时伦敦人口是60多万人。⑤ 这说明,在16~17世纪,人口急剧膨胀,而医生数量保持在基本不变的水平上,医生严重缺乏。 这些“稀有”的医生在鼠疫来临的时候,往往临阵脱逃。即便是托马斯·西登哈姆(1624~1689,英国皇家医学院学士,近代西方临床医学之父)这样享有盛名的医生,在伦敦大鼠疫来临时也逃离了伦敦。他在研究鼠疫的疗法时说过,他没有第一手的病人资料,因为那时他离开了伦敦。⑥ 一个名叫西蒙·弗曼的医生,他为自己的高尚而自豪,他说:“鼠疫到来了,所有的医生都离开了这座城市,我没有离开,我留下来拯救那些生病的人,即便我为此而死亡。”⑦ 后来,弗曼和家人都染上了鼠疫,但是只有一人没有能够逃脱,其余的人都痊愈了。一个比弗曼更加著名的内科医生——托马斯·洛奇(1558~1625,英国“大学才子派”诗人和剧作家,1603年牛津大学医学学士,皇家医学院成员),在1603年8月19日为《瘟疫手册》写序言⑧,这本书不及作者的其他作品有名,但它是为了指导人们如何应对鼠疫而写的,书中表达了作者的真诚与同情心,当洛奇将这本书呈于伦敦出版商时,当时伦敦城每周鼠疫死亡人数已达到3000人之多。当然,像弗曼和洛奇这样的具有皇家行医许可证的医生留下来的还是少数,大多数医生还是远离了做医生的操守,成为鼠疫来临之前的望风而遁者。当时的诗人德克尔在他的诗作中大大鞭笞了医生的逃跑行为。在这些皇家医生逃跑之后,冒牌的庸医和江湖郎中就乘虚而入。他们耻笑皇家医生的无能、伪善和懦弱,称虽然皇家医学院的医生们学习了哲学、医学知识,懂得所谓的四体液学说,也有过严格的医疗实践训练,实际上这些都是好听不受用的。⑨ 为弥补从医人员的匮乏,1542年,亨利八世颁布了他在位期间的最后一个医疗条例,名为《江湖郎中条例》,它免除了无证行医者的死刑,称从上帝那里获得知识和技能的无证者,无论是男是女,只要诚实行医就不会受到惩罚。实际上,它是对1512年排斥江湖郎中的《江湖郎中条例》的一个修正。⑩ 1542年条例鼓励民间游医、药剂师等通医术者直接参与到鼠疫的治疗中。但是,这一条例的作用在当时也是有限的。鼠疫爆发时,这些江湖郎中往往只顾敛财,囤积居奇,高价兜售并不一定有效的药物。他们将香料、石粉以及珍珠粉搅拌在一起,称这有着神奇的功效,可以使人起死回生(11),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效用。一旦疫情严重,他们同样不会为此甘冒生命的危险,同样会拒绝出诊或者干脆逃离。据记载,1665年伦敦爆发大鼠疫,当时伦敦有医生500人,其中江湖医生250人,最后的情况是他们大都逃跑了。(12) 医生的逃跑加重了患者就医的困难和本已存在的社会混乱,也引起了社会各界的不满。由于医生匮乏,一方面是江湖游医昧着良心大发鼠疫财,另一方面是大量患者无人看管,死者枕藉。据1665年伦敦大鼠疫时留守的医生威廉·博赫斯特记载,“在伦敦城每周死亡四五百人时,由两三个年轻医生来医治四五千病人,相比较而言,医生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当一周死亡人数超过两三千人时,这两三个人还有何用呢?由于没有医生,胃病患者甚至去找牙医。在鼠疫期间,有成千上万的人需要看病,但是有学问的医生却很少”(13)。除了医生,护理人员也很缺乏。那时雇佣一名女护士需要很高的费用,而她们面对被感染的威胁,也尽量保持与患者之间的距离,很难真正照顾病人。在这种情况下,有病投医很困难,特别是穷人,普通的七口之家一周只要6先令就可以维持生活,而医生造访一次就需要花费10先令。(14) 伦敦的律师、查理一世时期的保守派官员约翰·库克对于医生收取高昂的出诊费很愤慨,他说,医生出诊一次收取10先令太多了,医生就像疾病一样在吞噬病人。(15) 因此,除非迫不得已,穷人们是不敢找医生看病的。医生的这些做法引起了社会的普遍不满,正统医学的反对者抓住医生逃跑的把柄,对他们进行猛烈攻击,海尔蒙特医学化学学派就攻击正统医学是失败的。一些医生中的开明之士也对医生逃离的行为提出了批评,如前文提到的医生威廉·博赫斯特。另有一些医生则从纯粹的医学角度批评医生们的逃跑行为。医生托马斯·威利斯(1621~1675,皇家医学院医生,著名解剖学家)指出,鼠疫时医生因抛弃病人而无法得到第一手的疫病知识和诊疗经验,也就更加容易拘泥于成说而无所创新。(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