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均势是近代国际体系的重要特征。它在16世纪的发展与演变,是探讨与理解威斯特伐利亚体系起源的重要内容与前提之一。近年来,国内学者对其进行了相对深入的研究。① 但依笔者看来,这些研究尚存在一些薄弱和值得商榷之处,具体表现在以下诸端:其一,时间维度上,主要关注意大利战争时期或宗教改革时期的国际体系与国际均势,对16世纪下半叶的国际均势论述较少;其二,空间维度上,多数学者把视阈局限在基督教欧洲的范围之内,很少关注域外国家对欧洲国际均势的影响;其三,理论方法方面,从传统的国际关系理论出发,主要着眼于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特征的来源,较少关注16世纪国际均势演变的曲折性和复杂性;其四,因前述诸端,致使观点尚欠周详和充实。 笔者之所以对目前国内学界的研究持上述看法,主要基于其与16世纪欧洲国际均势的真实演变历程之间存在较大差异。然而两种新的研究理论和方法有利于我们缩小这种差异,从而更全面、真实地认知这一历史过程。一是英国著名国际关系理论家巴里·布赞等人所提倡、我国学者刘德斌等人积极引介的“英国学派理论”,该理论把国际关系学理论与世界历史结合起来,扩大了国际关系研究的时空范围;② 二是美国学者维克多·李·伯克的“文明斗争冲突模式”理论,他把文明冲突理论引入欧洲史研究,突出了影响欧洲国际关系演变因素的多样性和复杂性。③ 用这两种理论方法和文明史的时空结构进行分析表明,16世纪欧洲国际均势的整个演变过程受到外部力量——奥斯曼扩张的重大影响。 一、16世纪奥斯曼帝国在欧洲和地中海地区的扩张 当基督徒在大西洋上进行探索性航行和扩张的时候,他们的东部边疆正在遭受奥斯曼穆斯林的进攻。早在14世纪中期,奥斯曼人就已经开始在欧洲扩张。1453年攻占了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此后,他们在两个方向上继续扩张。在陆地上,于1483年左右控制了黑塞哥维那和绝大部分波斯尼亚,此后又征服了阿克尔曼、瓦拉几亚和摩尔达维亚,同匈牙利进行了三年(1492-1495年)战争。在地中海上,他们夺取了开俄斯、里姆诺斯等爱琴海诸岛。经过同威尼斯的两次战争(1463-1478年和1499-1503年),他们夺取了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麦托尼和科罗尼等地,并击败威尼斯舰队,掌握了东地中海的霸权。同威尼斯的战争结束以后,奥斯曼帝国同基督教世界保持了十多年的相对和平。“但一旦[奥斯曼人]开始进攻,就不会停止”,④ 苏丹苏莱曼(1520-1566年)在位时,奥斯曼人在中欧和地中海两个方向上对基督徒领土展开了疯狂进攻,控制了大片领土和海域。在中欧,奥斯曼军队于1521年攻占贝尔格莱德,“打开了那扇野蛮人通过它进入欧洲大陆蹂躏匈牙利的大门”;⑤ 1526年在莫哈奇之战中粉碎了匈牙利军队并杀死其国王(皇帝查理五世的妹夫),1529年推进到维也纳城下,后因补给困难、敌方援兵到来和冬季来临而后撤。⑥ 1532年奥斯曼人试图再次进攻奥地利,但遇到基督徒军队的顽强抵抗,不得不在冬季来临前后撤。尽管这两次撤退表明奥斯曼帝国在中欧的扩张达到了当时技术、运输和地理上的极限,但奥斯曼人后来于1537年、1541年、1543年、1551年、1552年和1566年仍在中欧发动了多次大规模进攻,并在大部分匈牙利及其邻近地区确立了直接统治权;16世纪末17世纪初还同奥地利进行了长达十三年的匈牙利战争(1593-1606)。这些进攻和威胁,不仅使奥斯曼人控制了基督教文明的大片土地,而且使奥地利为了保住自己的领土多次向西方求助,⑦ 并向奥斯曼苏丹纳贡称臣。⑧ 在地中海地区,奥斯曼人向西推进自己的边疆:首先,奥斯曼帝国依靠强大的海军征服了许多基督徒的土地。通过攻占伊斯坦布尔和亚历山大之间的罗得岛(1522年),⑨ 奥斯曼人拔除了伸向帝国心脏的基督徒尖刀。1538年9月,奥斯曼舰队在普拉维扎海战中击败基督徒舰队,从此控制了中地中海霸权达三分之一世纪之久;1538年迫使摩尔达维亚沦为属国;1540年从威尼斯手中取得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摩利亚和莫南瓦西亚;1566年从热那亚手中夺得开俄斯岛,从威尼斯手中获得纳克索斯;1571年攻取了威尼斯的塞浦路斯岛。其次,苏丹利用北非的海盗集团,在西班牙东海岸、撒丁、西西里和那不勒斯沿岸洗劫村镇,破坏基督徒的海上交通。16世纪最著名的劫掠者是海尔·阿德·丁(又名巴巴罗萨)。他于1529年占领阿尔及尔,1533年作为苏丹的海军将领袭扰基督徒的商船和市镇。1534年,突袭了意大利南部,撤退中征服了突尼斯(但由于1535年查理五世的围攻而丢掉了这个地方)。再次,北非海盗同奥斯曼海军相配合,在北非扩张领土,驱赶西班牙势力。1529年,巴巴罗萨拔掉了阿尔及尔城外西班牙人的佩尼翁(penon)要塞。此后,奥斯曼人还从西班牙人手中夺取了的黎波里(1551年)和贝贾亚城(1555年),从1553年开始有效地控制原属西班牙人的保护国——特雷姆森(Tlemcen),从1574年开始长期控制原来西班牙人保护的突尼斯。这样,奥斯曼帝国取得了北非长期争夺战的胜利,在西地中海的南岸“获取一个网状结构的港口系统,以此来控制从直布罗陀到的黎波里的整个北非海岸”。⑩ 之后,西班牙把主要精力转向大西洋和西北欧,而奥斯曼则把注意力转移出了地中海,双方在1581年签订了停战协议。“利益的分散暂时把巴尔干和地中海剧场转移出历史的主流”。(11) 整个16世纪,在中欧和地中海两个战场,对于奥斯曼人的不断扩张,基督徒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和一些反攻。例如1529年的维也纳保卫战和1565年的马耳他保卫战,成功地使奥斯曼人撤退;(12) 1535年进攻突尼斯和1571年令所有基督徒感到兴奋的勒班陀海战(13),是基督徒积极反攻并取得成功的战例。它们证明了奥斯曼人扩张的极限和两个战场上双方力量的相对均衡。但是,奥斯曼人在这个世纪中攻占了大片土地。在基督教世界东部和整个南部,奥斯曼帝国犹如一面弧形之墙压向基督徒,包围了基督教世界,以其强大的战斗力缩小着基督教文明的生存空间。在这一弧形之墙所包围的地区,匈牙利、奥地利、意大利各国、西班牙等都同奥斯曼人发生长期而反复的冲突,发生着频繁的军事—政治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