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明治政权建立后,便把近代西洋社会作为目标,以惊人的速度开始了现代化的进程,并成果卓然,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欧美称明治日本是“一跃凌空的亚洲凤凰”,而康有为更是对明治维新发出惊叹:“泰西以五百年讲求者,日本以二十年成之,盖地球所未有也。”①此类溢美之词举不胜举,造成了明治日本突变论的盛行。然而,历史的逻辑关系果真如此吗?本文将通过论述洋学的发展过程,对上述史学界的“常识”提出质疑。 日本与西洋的最初邂逅是在1543年,是年一艘载有葡萄牙人的帆船因遭海难而漂流到日本的种子岛,六年后的1549年,天主教耶稣会士沙勿略来日本传教,正式揭开了有史以来日本与西方文化接触的序幕。自1549年直至1639年德川幕府彻底驱逐所有传教士及其后援葡萄牙人为止,耶稣会向日本派遣传教士达290名②,1605年全国信徒人数达75万人,占总人口的约4%③。在传教过程中,西洋的科学技术、文学艺术以至生活方式等诸多欧洲世俗文化也进入日本,以致在日本人的一般生活中也兴起了一股南蛮热。据时人所著《知耻篇》载:“岁月时节之风习、冠婚葬祭之礼仪、宾客朋友之交际、道德节仪之心操、饮食衣着之调度,皆取南蛮风。”④然而,德川幕府于1633至1639年,先后发布了五次涉外禁令,禁止葡萄牙人来日本,此即学界所说的“锁国”政策的开始。然而,虽然天主教遭到毁灭性的镇压,但南蛮文化⑤却没有随幕府的禁教政策而断绝。 在天文学领域,在被官方认可的《乾坤辩说》(1656)一书中,虽然视天主教为“异端妖术”,但却承认了传教士们传来的地圆说理论;又由于传教士为传教而进行的天文学普及活动,使天文学在日本摆脱了朝廷的垄断,开始流向民间,并几经传承成为兰学的主要研究领域。在医学领域,泽野忠庵所著《南蛮流外科秘传书》,在禁教风潮中为避开“南蛮”字样,于1696年改名为《阿兰陀外科指南》出版,使西医外科技术顽强地生存下来。兰学始祖杉田玄白在祖述兰学源流时曾说:“其时有西吉兵卫传西流外科。此人初为南蛮通辞,传南蛮医术。及至南蛮船被禁止入津,又为荷兰通辞,传荷兰医术。此人兼倡南蛮、荷兰两流,世称西流。”⑥从这种传承可以看出,南蛮科学不仅是日本人认识西方科学历程中的开端,也是链接兰学阶段的重要环节。此外,一些南蛮通辞也转为荷兰通辞,他们最大贡献在于传播了荷兰语,前野良泽等兰学大家就是师事这些通辞而习得荷兰语的。据统计,当时这样的通辞有150人⑦。这个通辞集团在潜移默化地接受和传播着西方文化,成为兰学兴起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媒介。总体而言,虽然南蛮文化时代由传入的包括西方科学在内的西洋文化尚处于中世纪的阶段,但对日本人理解西洋文化和西方科学,开阔文化视野产生了重要的作用,并经过辗转传承的百年浸润,跨入了兰学阶段。 所谓兰学是日本知识界以荷兰语为媒介学习、研究西方近代科学和社会思想并了解世界的学问。由杉田玄白(1733-1817)、前野良泽(1723-1803)、桂川甫周(1751-1809)等人译述的《解体新书》⑧是兰学兴盛的标志。他们通过尸体解剖,惊奇地发现《解体新书》原本中的插图竟与人体结构分毫不差,“因惊荷兰实测穷理”,遂于1774年完成了《解体新书》的日文译稿。全书由4卷28篇组成,在系统移植西医解剖学的同时,还创造了沿用至今的脑髓、神经、动脉、盲肠等西医术语⑤。更重要的是,译者们还由此掌握了通过观察与实验推导出科学理论的近代科学的方法,并将这种方法扩展到兰学的其他研究领域,完成了日本科学史上一次质的飞跃。该书不仅开辟了一条通向近代学术的道路,还引起了日本学界格局的变化,即:兰学与儒学、国学并驾齐驱,成为近世日本三大学问体系之一。 下面从兰学各主要学科的奠基之作,以窥兰学发展状况。 如前所述,兰学是从医学起步的。随着兰学家对西方医学知识的不断扩展,人们开始发现前述《解体新书》中多有误译之处。为此,杉田玄白指派弟子大槻玄泽对该书进行修改订正,书名为《重订解体新书》(1798年完成)。该书不仅修正了前书的错误,而且为原书作了大量的注解,并编制了若干附录,其篇幅占全书的三分之二。《重订解体新书》已经不仅仅是一部译著,对在日本普及西洋医学知识发挥了重要作用。 1792年宇田川玄随翻译刊行了当时世界著名医学家考特(Gorter)于1774年发表的《西说内科撰要》,将西医内科引入日本。1825年大槻玄泽又译出《疡医新书》,引进了西医外科临床技术。1832年高野长英译《西说医原枢要》和1849年绪方洪庵著《病学通论》的发表,在日本开始了西医生理学和病理学的介绍和研究。由此,作为西医基础理论主要分科的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全部传入日本。此后,眼科、产科、儿科等分科医学均出现了日文译著,科别不断细分,知识日渐深化。通过兰学家们的上述活动,近代西方医学在日本确立了地位。 在天文学领域,本木良永于1774年和1793年先后翻译了《天地二球用法》、《新制天地二球用法记》,专门介绍了哥白尼的的太阳系理论以及经开普勒、伽利略直至牛顿的地动说的发展进程,并指出托勒密的地球中心说是旧学,而哥白尼创始的太阳中心说是新学。本木良永的弟子志筑忠雄对牛津大学教授凯尔(Tohn keill,牛顿的学生)的天文学著作潜心研究二十余年,于1802年编译成著名的《历象新书》。该书讲述了地动说和天体运动的原理、详细论述了太阳系各项常数及运动规则、解释了天体运动的引力法则,以及上述理论的数学基础等,还对近代天文学中至关重要的向心力和椭圆运动原理做了图解。通过本书的翻译,牛顿的天体力学体系被完整地移植到日本。更令人惊异的是,作者在该书附录中提出了曾被恩格斯赞誉为“从哥白尼以来天文学取得的最大进步”⑩的宇宙起源星云假说(11)相媲美的星云说理论。志筑忠雄完全依靠自己的研究,与欧洲几乎同时代建立起自己的星云假说理论,由此可窥见他对西方近代科学理论的理解已经相当深透了。志筑忠雄通过译著《历象新书》和自己潜心研究的成果,在日本构筑起近代天文学及天体力学的理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