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法国大革命之前的西方人来说,奥斯曼土耳其人治下的埃及是一个遥远的国度。绝大多数人对埃及的了解来自古代和后期的文献记载。①在那些相信《昌约》人的眼里,埃及是犹太人的祖先被奴役达数百年之久的伤心之地,而那些阅读过希罗多德《历史》和其他古典文献的人则知道,正是在这个地方,掌握绝对权力的法老曾经役使几十万人为其修建金字塔;②亚历山大在建立横跨亚欧的庞大帝国的途中曾在埃及西部古老的阿蒙神庙里祈求神谕:埃及也曾是希腊化时代和罗马帝国时期外族统治者无法忽视的大粮仓;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都曾在那里建造庙宇和纪念物。很多人都知道,埃及曾经有过辉煌,但已没落,除了可激发人们联想的建筑物外似乎别无长物。 一、拿破仑远征埃及和西方对埃及的重新发现与塑造 随着法国大革命之后拿破仑掌握军权,埃及成为法国挑战英国世界霸主地位的重要棋子。1798年,为了打击英国在北非和西亚的势力,并以此来威胁英国与印度之间的连线,拿破仑率领远征军进军埃及。拿破仑在策划、准备其军事行动时把亚历山大作为榜样,③率军赴埃及时随身带着荷马的《伊里亚特》④和色诺芬的《远征记》。⑤拿破仑和远征军的将士们到达埃及时的落脚之处就是以亚历山大大帝的名字命名的城市。为了像亚历山大那样把军事征服与文化上的同化有机结合起来,拿破仑还把百余人的学者和专家纳入到远征队伍中。在他看来,只有认识东方,才能更好地统治东方并占有和利用东方所能提供的经济资源和丰富的历史文化蕴藏。这些随军学者当中许多人是当时法国最杰出的科学家、最优秀的制图家和画家,⑥而那些原来就从事东方研究的学者则担当起了介译工作。在这些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当中,很多人后来成为“埃及研究所”的著名学者。 这些拿破仑军队中的特殊成员到埃及后,废寝忘食地抄写神庙墙壁和墓壁上的文字,同时也想尽办法为罗浮宫搜罗各种文物。⑦不久之后,英国海军在纳尔逊率领下在尼罗河入海口大败法国海军,这使得拿破仑占领埃及继而打破英国与亚洲和西亚之间联系的目标成为泡影,埃及最终成为英国的托管地。但是,拿破仑的军事行动在两个方面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一,它使埃及沦为欧洲列强称霸世界过程中激烈争夺的对象,为欧洲列强向非洲和亚洲殖民开辟了道路。同时,拿破仑的军队沉重打击了马穆鲁克(Mamluks)统治集团,为穆罕默德·阿里(Muhammad Ali)掌握政权提供了条件,同时也为他推行亲西方的外交政策和进行西方化的改革措施奠定了基础。⑧其二,拿破仑远征埃及使得整个欧洲以空前的热情关注埃及,随行的学者们带回来的埃及文物,特别是罗塞塔石碑,使得释读象形文字成为现实,从而促成了埃及学的诞生。可以说,埃及学是欧洲列强对外扩张和竞争过程中的副产品。拿破仑的军事行动标志着西方对埃及甚至整个近东地区的重新发现,它引发并促进了西方对这一地区诸多古老文明的逐步复原、解读和评价。在欧洲列强对埃及的殖民活动中,欧洲人对埃及历史的解读和建构始终与政治上的控制和经济上的掠夺密切联系在一起,而欧洲列强之间为了各自的利益钩心斗角,使得当时在名义上属于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处在更加艰难的处境中。⑨ 法国军事失利后,不得不把在埃及收集到的珍贵文物拱手让与英国,其中包括罗塞塔石碑。1801年,时任英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埃尔金(Th.Elgin)秘书的汉密尔顿赶赴埃及,督察法国撤兵埃及的进程。他不仅挫败了法国人试图把罗塞塔石碑偷走的阴谋,还抄写和翻译了石碑上的希腊语碑文。⑩法国人尽管在军事上一败涂地,但并未放弃对埃及文化上的解读和重塑。曾随拿破仑远征的德农(V.Denon)于1802年以通俗易懂的文字描写了远征埃及的壮举,(11)勾起了法国人对埃及的无限向往。(12)拿破仑意识到大张旗鼓地出版发行随军学者们收集到的有关埃及的资料或许会掩饰在地中海和埃及所遭受的失败。这些珍贵的图片和文字资料以《埃及志》(Description de l'
gypte)为名得以出版,整套书图974幅。第一卷于1810年面世(封面上的年代为1809年),最后一卷直到1828年才得以发行(地图册则迟一年问世)。大量人力和物力的投入使得《埃及志》成为系统和详细地描写和介绍古代埃及史实和当时埃及现状的百科全书。作者大量引用了希罗多德、斯特拉波、狄奥多洛斯和老普林尼等古典著作家对埃及的描述。这种把拿破仑对埃及的远征与古希腊和古罗马联系起来的企图在第一卷扉页上的雕版图案上表现得尤为突出。画面的顶部是一个法国人模样的英雄像阿波罗或者亚历山大一样驾驭着一辆马车,手握长矛,而成群的马穆鲁克士兵应声倒地。这位英雄后面跟随着12位缪斯,她们的出现象征着法国人在拿破仑率领下正在发现、发掘和宣扬古代埃及人所创造的辉煌文明,所以整个画面上看不到开罗城及其伊斯兰建筑。这是欧洲乃至整个西方对埃及进行重塑的开端,这种以自我为中心对埃及进行有失公允的建构实际上至今未能完全停止。(13)这幅耐人寻味的画要向读者传递这样一个信息,法国军队征服和占领埃及实际上是再次完成西方对埃及曾经施行过的拯救行为。(14) 数学家傅里叶(J.B.Fourier)受拿破仑之托为《埃及志》撰写了序言,他极力强调埃及扼三大洲交通要道的重要战略地位,同时称埃及早在特洛伊战争之前就已是艺术的故乡。(15)按照他的说法,荷马、莱克格斯、梭仑、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这些古希腊的圣哲们为了智慧,都曾游历埃及并受到启示;亚历山大、恺撒、奥古斯都等雄才大略的军事家都曾在埃及运筹帷幄。拿破仑在很大程度上试图实现上述两类人不同的心愿,既要获取古埃及人的智慧,也要在这一重地大展宏图。从某种意义上说,拿破仑心目中的智慧和辉煌只与那些曾居住在埃及这片土地上的先民相关,因为在当时的欧洲人看来,曾令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惊叹的埃及已经衰落,现在是欧洲人重新发现尘封的古埃及文明并对其进行评价,从中发现智慧和汲取力量的时候了。为了宣传和纪念拿破仑的军事行动和《埃及志》的出版,法国于1826年发行了纪念章,图案是一高卢征服者装扮的人正在揭去一个妖娆女子身上的遮布。(16)高卢人显然是拿破仑及其所代表的法国乃至整个西方,而女子则象征着历史悠久、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埃及。(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