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的政治:马儒翰与第一次鸦片战争

作 者:

作者简介:
胡其柱,中国人民大学政治学系博士研究生,聊城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北京 100872);贾永梅,聊城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讲师。(聊城 252059)

原文出处:
浙江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鸦片战争期间,中英双方都存在语言沟通的难题。但是,英方由于聘用马儒翰等人担任翻译,有效解决了政治沟通和情报收集等问题。他们充分借助马儒翰等人的中文知识,作出了合理的战略决策和军事安排。而反观中方,林则徐之后的几个主帅,出于怀疑汉人、明哲保身等心理,竟将为数不多的几个译员拒之门外,倚赖英方的马儒翰“居中翻译”。在缺乏翻译的情况下,清军前线主帅根本无法摸清敌人的真实动向,更无法核对所签条约文本的准确性。结果,清政府不但丧失了战争主动权,也丧失了谈判主动权,造成了很多原本可避免的损失。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0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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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鸦片战争,是中国有史以来一场奇特的对外战争。在这场战争中,中国对英方的无知与英方对中国的熟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本文想问的是,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了这种格局?是清军将领过于无能,还是英军主帅表现神勇?笔者在读史过程中发现,双方主帅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反差,恐怕与他们各自对待翻译问题的态度有关。那么,英方在对待翻译问题上到底与中方有什么差异,为什么会有此差异,这些差异又有什么后果?本文拟以英方首席翻译官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为个案,对鸦片战争期间的翻译政治作一初步分析①。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谓“翻译的政治”有两层意思:第一,指作为英方首席翻译的马儒翰与鸦片战争的关系;第二,指马儒翰的语言、文本翻译与鸦片战争的关系。

      一

      在19世纪以前,英语是一种地方用语,在国际上尚无政治地位。即使19世纪上半期,法语仍然较英语更为通用。在这种情况下,与之相隔万里的清政府,自然没有培养英语人才的必要。为了与欧洲打交道,他们只是设置了拉丁语和俄语专业。当然,反过来,英国对汉语的态度亦是如此。乾隆五十七年(1792),马嘎尔尼使团准备来华,寻遍了英国、瑞典和葡萄牙的里思本,都没能找到一名翻译人员。最后不得已,在意大利聘请了两个华人传教士,但是他们却只懂拉丁文而不懂英文②。这说明在19世纪以前,英国人对中文的掌握也极为有限,在与清政府的交涉中并没有语言优势。然而,中英之间相互隔膜的“平衡状态”,很快被传教士马礼逊打破了。

      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是英国伦敦传教会传教士,1807年来华传播基督福音。为了胜任传教工作,他在来华前后苦学中文,短短几年便能口说笔写。来华后不久,为了取得合法留居资格和提高经济收入,他加入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广州商馆,获得了大量语言实践以及观察中国政治、人情的机会。与此同时,这份兼职还让他与英国政府建立了联系。1830年左右,当马礼逊因种种原因与伦敦传教会疏远后,便开始与政府正式合作。1834年7月,英国任命马礼逊为驻华商务监督中文秘书兼译员③。就这样,本为传播福音而来的传教士,最终却成了英国政府驻华商馆的一员。马礼逊精通中国语言和政治,他的加入大大提高英政府的对华了解水平。从此,中英之间的“隔膜平衡”被打破了。

      马礼逊任职不久就因病去世,但这并未中断英政府对华的语言优势。因为马礼逊的儿子马儒翰,又被请来继任中文秘书。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是马礼逊的长子,1814年(嘉庆十九年)4月生于澳门,1822年返回英国上学,1827年再度来华,旋即转往马六甲学习中文。1830年,东印度公司的英国商人急需翻译,督促马礼逊邀其子到广州工作。不久,马儒翰应邀来到广州,为英国商人做翻译。在此期间,他的中文知识得到了实践机会,并于1833年编纂出版《中国贸易指南》(Chinese Commercial Guide)一书④。他甚至还准备编纂一部中国官员名录⑤。

      英国驻华监督虽然屡屡易人,但每任监督都很重视马儒翰。尤其是1836年上任的义律(Charles Elliot),对马儒翰尤为器重。1840年2月,义律致信英国外相说:“所附信件是我的朋友兼中文秘书马儒翰先生亲自抄写的,他在有关中国事务方面一向是可以依赖和磋商的官员。在我的机构中,没有其他的人对这些信件中的问题具有任何知识。”⑥ 由此可以想见,义律对马儒翰是多么信任。而马儒翰的加盟,也确实令英方在与中国打交道时,不必再为语言发愁。而且,凭借对中国政治的了解,马儒翰还可以为义律出谋划策。那么,此时的广东当局情况又如何呢?

      广东当局对英国方面的了解,随着1839年林则徐到达广州,有一定程度的改观。林则徐南下时,从京城四夷馆带了一名英语翻译,抵达广州后又招进梁进德、林阿舍(亚林)等人,组成一个语言班子,专门负责搜集和翻译英方资料。这几个人,或随传教士学习多年,或留学美国,属于中国人中英语水平较好的人⑦。清军前线主帅如果能充分借助其才能,对敌人的了解恐不致有太大偏差。然而事实上,由于梁进德等人与传教士关系密切,林则徐根本不敢信赖他们。从现有资料来看,林则徐很少将重要消息透露给他们,更不会与他们商讨御敌之道。这些译员的任务,就是翻译西书西报。如有重要文件,林则徐还会再请人翻译一份,以资对证。这种用而又疑的态度,与英方义律与马儒翰的融洽,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照。

      林则徐不相信梁进德等,但还是采取了“疑而且用”的态度。而继任的琦善,则一律将林氏译员遣散了。他在与英方沟通时,倚靠的是一个叫鲍鹏的通事。鲍鹏与广东洋商关系密切,本来也属“汉奸”一类,却不知何故,莫名其妙受到琦善信任,几乎包办了琦善与英方的所有联络。然而,鲍鹏的英语多为从生意场上学来,无法与马儒翰相提并论。这样一来,中方在翻译人员配备上,自然“逊色”了不止一个等次。而及琦善获罪后,耆英、伊里布等人为避免像前任一样被指责为“滥用汉奸”⑧,则干脆一个翻译也不用。他们给皇帝的解释是:“该夷马礼逊、罗布旦、郭世利均通晓汉文,兼习汉语,勿须通事传话,反致隔阂。”⑨ 至此,中方在翻译配备上已与英方无法相提并论了。

      就这样,马儒翰莫名其妙地成了双方的“居中翻译”。然而,作为英国公民的马儒翰,真的能秉公“居中”吗?

      二

      马儒翰和他的父亲不太一样。其父马礼逊服务于广州商馆时,仍保留了自己的传教工作。他仅仅将翻译当作一项迫不得已的兼职。在精神上,马礼逊一直保持着传教独立性,并对鸦片贸易表示过愤慨。而马儒翰则好像没有其父的原则立场。他在对华交涉问题上,与英国商人和官员基本未发生异议。他更愿意将自己当作一个英国公民,为祖国贡献一切。这是他加入英国政府的思想基础,也是他为政府服务的精神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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