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395(2010)02-0001-05 收稿日期:2009-10-22 有关康有为思想的研究,而今已历百年,所刊论著可谓汗牛充栋,成绩不菲。然其中亦存在问题,如书法界往往只是专注于《广艺舟双楫》,少有将康有为的书法思想纳入其总体思想体系当中审视的研究成果;而治中国近代史的学者则仅用心于《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大同书》等,致使长期以来史学界只认定《孔子改制考》是康运用公羊今文学的滥觞,而在实际上忽视了《广艺舟双楫》在其思想体系中的地位,进而无法对之作出正确全面的估价。有鉴于此,本文拟以《广艺舟双楫》与《孔子改制考》为视域,以二者的比较为视点,以解读康有为的激变思想。 一、手法之激越——激变思想的重要表征之一 康有为激变思想的最为重要的表征,就是手法之激越,甚至多有武断、绝对、失真之处,为人所非议。 康有为的变革思想是其思想中的灵魂,由于性情所致,功利性和目的性极其强烈,正如他的高徒梁启超评论道:“有为以好博好异之故,往往不惜抹杀证据或曲解证据,以犯科学家之大忌,此其所短也。有为之为人也,万事纯任主观,自信力极强,而持之极毅;其对于客观的事实,或竟蔑视,或必欲强之以从我,其在事业上也有然,其在学问上也亦有然。”[1]199-200李泽厚则认为:“在认识论,意识论等方面,他们几乎大都是唯心主义者。”[2]112以致他的思想往往会走到极端,也正因为此,深为他人所诟病。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力挺碑学,贬低帖学,致使碑帖之完全对立。他认为:“夫纸寿不过千年,流及国朝,则不独六朝遗墨不可复睹,即唐人钩本,已等凤毛矣。故今日所传诸帖,无论何家,无论何帖,大抵宋明人重钩屡翻之本。名虽羲、献,面目全非,精神尤不待论。譬如子孙曾元虽出自某人,而体貌则迥别。国朝之帖学,荟萃于得天、石庵,然已远逊明人,况其他乎?流败既甚,师帖者绝不见工。物极必反,天理固然。道光之后,碑学中兴,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己也。”[3]198-199又认为:“二王真迹,流传惟帖;宋明仿效,宜其大盛。方今帖刻日坏,《绛》、《汝》佳拓既不可得,且所传之帖又率唐宋人钩临,展转失真,盖不可据云来为高曾面目矣。”[3]301 康有为认为“帖学大坏”进而推论:“今日欲尊帖学,则翻之已坏,不得不尊碑。”[3]202 民国时期沙孟海批评道:“他(康有为)有意提倡碑学,太侧重碑学了,经过多次翻刻的帖,固然不是二王的真面目,但经过石工大刀阔斧锥鑿的碑,难道不失原书的分寸吗?”[4]康的尊碑思想之意图我们也可以在他与友人的一封信中寻觅些玄机:“至《书镜》(即广艺舟双楫)乃有为而发,仆若再续《书镜》,又当赞帖矣。”[5]康的“尊碑抑帖”观念也正与他在《孔子改制考》的“尊孔黜周”相一致,如他在《孔子改制考》中所说的那样:“圣制萌芽,新歆遽出,伪《左》盛行,古文篡乱。于是削移孔子之经而为周公,降孔子之圣王而为先师。《公羊》之学废,改制之义湮,三世之说微,太平之治,大同之乐,暗而不明,郁而不发。”[6]342于是,康便担任起拨云雾而览明、还孔子圣王之位的重担。他考证《六经》为孔子所作,孔子创儒教,为制法之王,他甚至认为:“自战国至后汉八百年间,天下学者无不以孔子为王者,靡有异论也,自刘歆以《左氏》破《公羊》,以古文伪传记攻今学之口说,以周公易孔子,以述易作。于是,孔子遂仅为后世博学高行之人,而非复为改制立法之教主圣王,只为师统而不为君统。”[6]519于是便有康的“拨乱反正”,还孔子以圣王之位。他在《孔子改制考》第8卷考证以申明自己的观点而不惜引用纬书和篡解经义。原属帝党的孙家鼐在《译书局编纂各书请候钦定颁发并请严禁悖书疏》中说:“《孔子改制考》第8卷中《孔子改制称王》一篇,杂引谶纬之书,影响附会,必证实孔子改制称王而后已。”[7]209如此激进,武断之说,绝非是一个学问家所为,其治学目的其弟子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表述到:“有为、启超皆报启蒙期”致用的观念,借经术以文饰其政论,颇失“为经学而治经学之本意。”[1]136无论是《广艺舟双楫》尊碑也好,《孔子改制考》尊孔也罢,其都蕴含着一个全变的哲学观念,其功利性在以“学术干政”,都是为康有为的变法制造舆论。 康有为在《广艺舟双楫》中极力提倡魏碑,为了达到以魏碑取代帖的目的,他不惜抹杀事实而狂出武断之言论:“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凡魏碑,随取一家,皆足成体,尽合诸家,则为具美。虽南碑之绵丽,齐碑之逋峭,隋碑之洞达,皆涵盖渟蓄,蕴于其中。故言魏碑,虽无南碑及齐、周、隋碑,亦无不可。”[3]309-313“魏碑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岂与晋世皆当书之会邪,何其工也?譬江汉游女之风诗,汉魏儿童之谣谚,自能蕴蓄古雅,有后世学士所不能为者。故能择魏世造像记学之,已自能书矣。”[3]369 康有为极力推崇魏碑的同时,而对唐碑极尽贬低之能事。他认为,唐代的书法“虽设书学,士大夫讲之尤甚。然缵承陈、隋之馀,缀其遗绪之一二,不复能变,专讲结构,几若算子。截鹤续凫,整齐过甚……然学以法古为贵,故古文断至两汉,书法限至六朝。若唐后之书,譬之骈文至四杰而下,散文至曾、苏而后,吾不欲观之矣。操此而谈,虽终身不见一唐碑可也。”[3]327-328“尝见好学之士,僻好书法,终日作字,真有如赵壹所诮‘五日一笔,十日一墨,领袖若皂,唇齿常黑’者,其勤至矣,意亦欲与古人争道。然用力多而成功少者,何哉?则以师学唐人,入手卑薄故也。”[3]359以至后人评价道:“据康称:邓、张师法六朝,能与唐人争道,若今后学书者全效邓、张,全与唐人争道,能是书法艺术的繁荣么?”[8]如此激进言行,在《广艺舟双楫》中举不胜举。 如果我们再看《孔子改制考》中的激进武断之言,就会发现,康有为的思想是多么惊人的连贯和一致了。他在《孔子改制考》中极力褒扬孔子,力求全变。他还考证道:《左传》、《周礼》等皆刘歆伪造,至于《左传》、《周礼》等古文经传是否都出自于刘歆伪造呢?汤志钧考证认为:“事实并不完全如此。”[7]173康还认为古文经学至后汉被刘歆篡改后,原来那个敢于变革,敢于托古改制的孔子便被湮没了,他为考证孔子是改制的祖师,便在首章就对孔子极尽颂扬:“上古茫昧无稽,夫三代文教之盛,实由孔子推托之故。”然后,他顺手拈来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元素杂糅其中,给孔子以崭新的形象:“尧、舜为民主,为太平世,为人道之至,儒者举以为极者也……孔子拨乱升平,托文王以行君主之仁政,尤注意太平,托尧、舜以行民主之太平”[6]608。“此条犹可考旧制男女平等,自后世尊阳抑阴,乃广备妾媵以繁子姓,泰西一男一女,犹中国古法也。”[6]554“选举之制为孔子所创……选举者,孔子之制也”[6]562康把资产阶级的民主、平等、选举等等都附会到孔子身上,声言为孔子所创,简直把孔子说成是资产阶级的创始者。他还考证到:“《诗》有‘三颂’:《周颂》、《鲁颂》、《商颂》,孔子寓新周、故宋、王鲁之义……盖《春秋》之作,在义不在事,故一切皆托,不独鲁为托,即夏、商、周之三统,亦皆托也。”[6]532康赋予夏、商、周三统之概念,并认为皆孔子所创,“《春秋》乱世讨大夫,升平世退诸侯,太平世贬天子。”[6]536更有甚者,他论道:“凡大地教主,无不改制立法也。诸子已然矣,中国义理制度,皆立于孔子,弟子受其道而传其教,以行之天下,移易其旧俗。若冠服、三年丧、亲迎、井田、学校、选举,尤其大而著者。”[6]537-538“孔子为教主,为神明圣王,配天地,育万物,无人、无事、无义不围范于孔子大道中,乃所以生民未有之大成至圣也。”[6]5676康把中国的义理制度,皆归于孔子所创,不能不说走向另一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