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与世界博览会:西学东渐与中学西渐

作 者:

作者简介:
乔兆红(1968- ),女,湖北省荆门市人,历史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经济史研究。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上海 200020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世界博览会是西学东渐和中学西渐最直观的场所,因此,中国参加世博会是走向世界的重要一步。在通过世博会改变世界对中国认知的同时,中国人更是通过世博会改变了对世界的认识。世博会使中国呈现在世界面前,有助于国人反省自己,审视世界。由于近代中国缺乏引进博览会一类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社会承受力,导致中国与世博会一再交错。但随着中国不断参与世博会,使得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以新的眼光看待世界,意识到世界发展的大趋势,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中国社会的发展。中国参与世博会的观念与心态的变化,反映出了中国融入世界的进程。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0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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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09)11-0147-08

      19世纪中期,当世界博览会的钟声敲响时,垂暮的中华帝国正经历着时代变迁的最后阵痛。一直强调“重本抑末”的国度对博览会充满着不解和疑惑。然而,不管清政府的态度如何,近代工业制度和世界博览会还是以巨大的渗透力涌入这个古老社会,并把它拖入世界贸易的旋涡。中国具有前瞻性的知识分子意识到,世界博览会是中国通往世界的桥梁;对商业嗅觉敏锐的中国工商人士来说,世界博览会则提供了扩大影响、推销商品的良机。

      一

      关于世界博览会有助于西学东渐和中学西渐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五十年前。因为中国人在世博会创办之初的1851年就参与了在英国伦敦举行的第一届世界博览会。1851年,上海商人徐荣村以自己经营的十二包中国特产“荣记湖丝”参加伦敦世博会,引起轰动,并夺得金、银两项大奖。

      1867年,清政府首次受邀参加法国巴黎博览会,但因在政府层面对世博会缺乏了解,故未予理会。1873年,应奥地利维也纳博览会的一再邀请,清政府勉强同意由海关洋员负责参展事宜。1904年,清政府派出以溥伦贝子为首的代表团参加了美国圣路易斯世博会,成为“中国政府正式登上世博会舞台的开端”。清政府还于次年颁布了《出洋赛会通行简章》,鼓励商家踊跃参赛。1915年,刚成立不久的民国政府派出40多人组成的代表团参加美国巴拿马太平洋博览会,并以荣获1218项奖名列各参赛国之首。

      晚清官员首次出现在国际博览会赛场上,是1876年的费城博览会。为了使海关筹办国际博览会的事务在国内得到认可,1876年费城国际博览会召开之时,东海关文牍司李圭(1842-1903)经东海关税务司德璀琳推荐,由赫德派赴会所,“嘱将会内情形,并举行所闻见者,详细记载,带回中国,以资印证。其所以慎重周详者无他,亦欲敦交谊,广人才,冀收利国利民之效也”①。作为中国工商界的代表,李圭为博览会的盛况所震撼,回国后将博览会场的规制情形,善法良器,分别采择,记录成篇,名为《美会纪略》。且详细记述了其在美、英、法等国的游历见闻、政治风俗与西人言论所及者,取名为《游览随笔》和《东行日记》,三篇合成为《环游地球新录》。

      1876年的费城百年纪念展览会历时6个月,共有包括美、法、英、俄、中、日等37个国家参展,有978万多人参观了博览会。博览会设各物总院、机器院、绘画石刻院、耕种院和花果草木院等五院展览。参赛物品种类繁多,极其完备精美。据李圭记载:“赛会之物,几乎无物不有,无美不具。逐件位置妥当,须六阅月工夫,始能齐备。游人欲尽览诸物,每日周历各处,曲折计算得五十六里,两日始遍。”尤其是机器院里的各种展品,如被当时报纸称为“全世界最伟大的机器”的柯立斯(Corliss)蒸汽机、新泽西出产的缝纫机、普林斯的改良自来水笔、打字机、各种时钟等,更是展示了西方工业技术的最新成绩。故而李圭惊叹:“诚可谓萃万宝之精英,极天人之能事矣!”加上各国参观者数以万计,肩踵相触,熙熙攘攘,李圭身置其中,感觉“如入五都之市,万宝杂陈,已觉心目俱骇”②。

      李圭在游览各院时,对展品“一一心识之,其有未知者复广询博访务得其体用”,因此大开眼界,增长了不少见识。尽管当时全世界的机器制造水平都不高,打字机和缝纫机就是博览会上的“最新产品”,但李圭却从机器比较人工的优越性中看出了机器的强大生命力和前途。面对各种前所未见的机器,李圭游目其中,欲择其尤有实用者,逐件记载。他选择所见到的且“易询问者”记录在案,他所记载的各种机器都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最新式的机器。李圭认为它们“工省事倍”,极想置之于中国,发扬光大。他看到各种吸水器,此吸彼放,循环不断,因思中国江河之水,涨落不时,旱涝互患,因而认为“讲求利者,尤以此为亟务。倘得因利乘便,仿而行之,亦经世一助也”。他看到造纸机在几小时内把原料造成好纸,联想到中国的手工造纸法太落后,实在需要改良。由此他批评当时国人反对机器的守旧观点,嘲笑封建文人说机器是“机事机心,古人所不为”的昏话,认为机器可以利国利民,正当讲求。

      李圭对那些可与中华产品相媲美的各国展品特别留意,认真考较,他发现中国传统的对外贸易产品质形上已不如人。在英国展区,李圭看到瓷器质白洁而工精细,价值也不很高,回溯当初英国到中国学习制瓷术,而“今则不让华制,且有过之无不及之势”;其所刻画人物,“工细绝伦,华人不能制矣”。英国的“哆呢、棉竹布”都是机器织成,“工巧价廉,华人喜用之,行销甚火”,因此,“中土金银入外洋,鸦片而外,此为最巨”。这种情形引起他的忧虑。在意大利展区,他看到意大利蚕丝做法匀净,胜过华丝,引起别国纷纷争购,叹道:“其蚕桑之法,亦得自中国,仿效而成,即用以夺中国之利,可不虑哉。”③

      通过参观考察国际博览会,李圭改变了自己陈腐的观念,开始推崇先进事物,倡导西学。如对国际博览会这一西方工商界竞技形式,他在未赴会前与大部分国人一样,认为是无益之举,赴会考察后,他认为这种看法是华人“出外甚鲜,未得其就理”的结果,并改变对博览会的看法:“窃尝谓美国创是会也,若似乎徒费。今而知其志在联交谊,奖人材,广物产,并借以通有无,是有益于国而不徒费。”④

      出现在展览会上的中国人和中国事物也激起赴会参观的西方人强烈的好奇心。当李圭穿戴整齐游览盛会,为眼前的“如入五都之市,万宝杂陈”而觉“心目俱骇”时,不料自己却已成为西方人观览的对象。据李圭记载,由于华人极少出现在世界面前,特别是如李圭等“衣冠整肃,动止有常者”更是从未见过,所以在参观各院时,常被各国参观者围着见面攀谈,西人“无不以得一见、交一言为幸;而啧啧叹美,敬礼有加。因之每至一处,竟若身入重围,几不可出”⑤,成为各国人民了解中国的文明使者。在博览会上,李圭得到各国与会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无论官员还是老百姓对李圭都敬而有加。在德国展区,德国琴师每日必为各国观众演奏数曲,当李圭游览到此时,琴师“特为圭再鼓一曲”。在美国公家各物院参观时,游人非常拥挤,而该院的总理、司事和蔼可亲,陪同李圭一同参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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