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岁在庚寅,生肖为虎,各种虎画,纷纷出笼:但见挂历桌历,年画贴纸,广告包装,服装用品之上,各种老虎造型图像,排山倒海而来,意趣多样,热闹非凡。这使我想起,去年冬在伦敦,得缘摄得顾恺之亲笔画的老虎图像,而且是放大特写,生动无比,当是历代文人绢本虎画,最古最早者,弥足珍贵。(图一)
图一 《女史箴图卷》中“龙马白虎” 什么?顾恺之画虎?这怎么可能?有没有搞错? 没错!就是顾恺之!那个东晋人物画大师,小字虎头的顾恺之,中国最古人物画卷《女史箴图卷》的作者。而这只老虎,就大剌剌地出现在这卷名震海内的手卷之中。 说起笔者与《女史箴图卷》的渊源,话就长了。我第一次观赏此图原作,是在1973年。当时我刚结束美国的学业,豪情万丈,在返台之前,先来一个环游世界的壮游。东西南北纵横北美一圈之后,便横渡大西洋,去到英国伦敦。学习英国文学艺术多年,一旦亲临斯土,不免要前往大英博物馆,朝圣一番。也是机缘凑巧,欣逢该图展出,匆匆看了一遍,虽然感触良多,但却底蕴不足,心得全无。当时我的画史知识尚称丰富,但可惜“画眼”尚未锻炼透彻,站在名家名作面前,可以说是盲人观画,看了也是白看,算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当然也没有在画中发现什么。 此后几年,我数度过访伦敦,大英博物馆,虽被列为必访重点,但却再也无缘拜观此图,遗憾十分。 1988年,我为台湾电视公司撰稿并主持“世界博物馆”节目,在大英博物馆内拍摄近月,上下来回,奔波于馆内99个展览室之间,却始终未能与该图重逢。馆方解释,图卷已原件定点保藏,封入夹墙之内,无法参观,遑论拍摄。后来台视播出的《女史箴图卷》,是根据向馆方购买来的原作透明片,制作而成,在屏幕上播出,一二分钟即过,根本也无法详细介绍。 当时馆中主事者认为,此图为中国绘画第一重宝,年代久远,脆弱异常,不宜经常展开收卷,折其寿命。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其引首尾跋全部裁去,另行陈列。玻璃柜中,只留原画画心,而且大胆截为上下两段,平铺在45度角的斜面上,长期展示,不再移动。如遇其他展览,就把整个展示柜,密封在夹墙内,原地保存。不料,画一入墙,重新问世的机会,便少之又少。研究者如有特殊需要,经过申请,得到特许,方能通过密道,入夹墙观看。 1990年,我应邀在大英博物馆旁的波西佛戴维基金会(Percival David Foundation of Chinese Art)画展演讲,伦敦《泰晤士报》破例全版图文盛大报导,大英博物馆东方部慨然斥资收藏拙作八开,因而得缘蒙获特许,进入展厅夹墙内,重观此图。可惜当时现场光线,十分朦胧,我低头隔着玻璃,视而不见地细观这卷熟悉的老画,有如重温一场旧梦,好像依稀发现到一头老虎的影子。 此画入墙面壁,一待就是十数个寒暑,一直到2001年,大英博物馆隆重举办顾恺之“《女史箴图》国际研讨会”,方才有机会破墙而出。我有幸获邀参加与会,并顺道与北京故宫书画处主任余辉一起,一连四日,为该馆所藏中国古今书画鉴定次第。当时遍观手玩该馆珍藏的所有精品,品评甲乙,然却独缺《女史箴图卷》。原因无他,只缘该图依旧分上下二段,被锁在恒温恒湿的展示柜中。虽然夹墙已开,灯光已亮,但仍旧无法取出研究,当然也就难以近距仔细审视。 图二 女史箴图卷
“研讨会”后,馆方有鉴于世界各方的建议与讥评,徐徐将该画卷,退入修复部门,设法恢复旧观,使画心合而为一,舒展平放。虽然不能再度“卷起”收藏,但也不再大卸八块,斜挂示众。 此画一说在1900年八国联军入北京焚烧圆明园之际,被英军大尉基勇松盗往英国。另一说则为无名印度英兵,看上该图卷轴上的“白玉画扣”,从某无知贵妇手中廉价购得,并于1903年,以25英镑贱卖给大英博物馆。入馆时,该图前段已经佚失,馆方请日本裱工重裱,因原画过于残破,加之不谙手卷修复技术,揭裱后画卷无法再卷上,只能摊平展览。 去年,我再度应邀至伦敦南坎辛顿画展演讲,在大英博物馆宴饮之后,有幸得缘重睹联成一气的平放画卷。虽然引首与题跋仍未接上,但已可纵观全卷开合聚散之势。我乘机近观画卷细部,在残破无比的丝绢上,得赏顾恺之流畅无比的“高古游丝描”,及精神飞动的朱砂色笔,终于把那只多年未曾看清的“老虎”,给“发现”了个一明二白。在深入细看了全画所有的细节之后,真可谓“气韵生动”之至,令观者拍案叹为观止。 画中笔墨线条,特色之一是:起伏曲折,速度自由;随形状物,节奏得宜;笔力健爽,使转精准;左右上下,挥洒自如;来回往复;活泼灵动;细劲联绵,游丝空际;庄严静穆,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