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作为一个绘画题材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并在19世纪备受瞩目。自《圣经》中的一个故事片断开始,她便成为后人艺术创作的题材之一,经由几个世纪的画家多次描摹和改写。随着历史的变革、绘画技艺的革新、多层次文化的交流,它一直经受着被不断扩充和渲染的命运,并从绘画走向戏剧和电影的舞台。 从美术作品的角度来说,曾以“莎乐美”作为绘画题材的主要美术家有: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级画家戈佐利、提香、贝那迪诺、老克拉纳赫、卡拉瓦乔、鲁本斯等。而活跃于19世纪的画家莫罗、勒尼奥,以及比亚兹莱更以此创作过系列作品,并因此备受世人瞩目。从《圣经》中的无名女子到风靡19世纪的叛逆女性,“莎乐美”作为特立独行的女性形象承载着艺术家对于自由、人性、欲望的强烈诉求,但最终却成为混杂着道德与罪恶、理性与癫狂的欲望符号。 图像符号具有各种社会学意义上的功能。对绘画作品的演变分析可为文化的探寻提供一个维度,并见出道德观念、性别权力等意识形态对于视觉艺术的渗透,以及图像符号在艺术作品中的权力运作现象。作为美术史上的“女性图像”,无论是逐渐走向妖魔化、色情化的叙事,还是从文字走向视觉图像的传播方式,都对于大众文化的引导、传播,具有一种特定的推动效能。 一 情色外衣:从无名女子到妖冶公主 在中世纪的形象作品中,隐含着一个“非写实”的女性形象的原型,从典雅的圣母到普通的女性都有着相似的唯美的美学曲线:温婉的表情之下是羞涩而内敛的肢体动作,她们通常具有小巧的胸部、瘦长的身体和洁净的私处。这种少女情结历来已久,并一直延续到英国的维多利亚时代。这些乖巧而美丽的女人让人们赏心悦目,又不会有狎昵之感,因而具有了一种介乎于色情和艺术之间的较为中庸平衡的审美趣味。 然而,在这表层之下,却是女性形象的一次次更新交替缓解了大众的视觉疲惫。作为视觉艺术的一种,美术作品在完成审美愉悦的功能之后,也记录了一种无声的观念,它具有图像学所说的深层的含意。“莎乐美”便是典型之一。从《圣经》里走出来的无名女子,在19世纪成为颓废、唯美、色情的代名词,而她的欲望也从具有圣典性质的书籍裂隙中幻化而出。 在《圣经·马太福音·14》①中,并没有关于莎乐美的个人的明确记载,只是记述了一个与她有关的故事。故事的大概是:她的母亲是希罗底,嫁给了前夫的兄弟——希律王,这被先知约翰认为是不合理的。希罗底为此对约翰怀恨在心。于是,在希律王的宴会上,希罗底要求女儿跳舞博得王的喜欢,希律王起誓应许女儿所要求的一切,母亲暗中怂恿女儿要求摘取约翰的头,约翰因此而死。这一题材的作品通常与圣诞、受难等场景一样出现在中世纪的教堂天顶与壁画中。基于经典文献的教诲意义,莎乐美和其母亲一样是有罪之人,是促成圣约翰之死的“刽子手”。作为复仇工具,她使得母亲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在中世纪之前,画作中的莎乐美形象往往以小女孩或朴拙女子的形象出现(图1),并处于配角位置,如在手抄《圣经》本中的6世纪上半叶的新诺普手抄本、9世纪的夏特手抄本和10世纪末柳塔尔手抄福音本的插图里,莎乐美被绘成站在母亲身后,手捧着人头盘子的小女孩,或是以舞蹈的姿态出现。
图1 《莎乐美之舞》 戈佐利 在《圣经》中,她只是一个无名的女人,是母亲复仇的工具。在以教会文化为中心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代,诸如“约翰之死”的题材因具有殉教意义成为画家们经常描绘的主题。文艺复兴时期的贝那迪诺(Bernardino,1481-1532)、老克拉纳赫(Cranach,1472-1553)、卡拉瓦乔(Caravaggio,1573-1610)等大师都以此为题材进行过创作,但都仅限于对宗教事件的呈现。 文艺复兴时期的贝那迪诺曾绘有一幅名曰《刽子手将施洗者约翰的头呈现给希罗底》(图2)的蛋彩板画,约翰的头颅即将被侍从的手放入托盘之中,接过盘子的正是莎乐美,而不是如这幅画的标题所指示的希罗底。在这个瞬间的定格中,莎乐美被安置在画面的左上方,头向左下方略偏,微蹙的双眉似乎暗示着要避开这一血腥的场面,“脸上流露出平静甚至温柔的表情”②,衣着典雅大方,一副贵族少女的形象。与此相类似的表现手法也出现在卡拉瓦乔的两幅作品中,头偏向一边,目光避开约翰的头颅,用双手承接托盘,虽然衣着表情明显带有卡拉瓦乔式的平民化色彩,但依然是个温婉的女子形象。
图2 《刽子手将施洗者约翰的头呈现给希罗底》 贝那迪诺 很明显,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是带有“理想化”情绪色彩的,在创作中搜寻“最美的线型”、“最美的比例”③,因为人本主义思想的特质即是脱离神权中心的圈套,摆脱与神权相关联的禁欲主义。当时对于女性的描绘,常常会用拉斐尔风格的细腻笔触,呈现一种“圣母像”中的温婉表情,没有过分的激动,只有平静和柔美。这种被“理想化”的莎乐美形象成为画家表现宗教题材绘画的惯用方式。无论画家对莎乐美抱着怎样的褒贬态度,都被隐匿在端庄典雅的古典主义画风之后,形式化的表现比内容来得更为重要。但从文艺复兴开始,莎乐美的故事被单独列出和描摹,她以一个独立的、有名分的形象出现在艺术作品之中。 在这些作品中,莎乐美几乎都是侧头而视,并且避开直接面对观众的尴尬,这一人物形象的模式化特征在当时的女性肖像绘画中几乎成为惯例。她甚至可以是一个贵妇的形象,德国画家老克拉纳赫替莎乐美穿上了当地的服饰,配有羽毛装饰物的帽子、镶有钻石的链子及金色的紧身长裙。“莎乐美”作为绘画题材来说,她更多的是给艺术家提供了一个描摹年轻女性的机会,她的无知——杀人工具,她的美貌——年轻公主,共同构筑了16、17世纪的美学观念:女性的美貌是值得描摹的,但必须符合大众口味,尤其是男性观众的口味。与《圣经》的“叙说真理”的作用不同,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开始被怀疑和动摇。“莎乐美”除了从“无名”到“有名”的优待之外,还可以逃离出《圣经》故事对她的描述,因为她不是圣母而是一个小女子,在走出圣殿之后享有了更多的世俗关注。但在这一时期,圣约翰的头颅无论作为主要叙述对象还是画家作品的道具,都会与莎乐美一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