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斯顿以其环境伦理学思想而享誉学术界。不过,罗尔斯顿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环境伦理学家,他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环境美学家。他的环境伦理学总是体现出强烈的美学旨趣,企图在环境问题上建立起伦理学与美学的有机统一。罗尔斯顿有一个基本观点: “谈论生命之河,与其说是哲学,不如说是诗。”(罗尔斯顿,2000年a,第95页)他说:“尽管环境伦理学也要把资源配置、人类使用资源时的价值转换、环境污染、后代的权利等问题作为重要的问题来加以考虑,但环境伦理学最深远的目标却是这种伴随着恰当行为的对大自然的这种全面欣赏。”(同上,2000年b,第41页)罗尔斯顿正是用诗人般的美学情怀去感受整个世界的神奇的。在他的环境思想中,我们随时可以感受到环境美与环境善的相融相通。他的《哲学走向荒野》就是以“环境的体验与欣赏”小节结束(同上,2000年a,第405-415页);他的《环境伦理学》也是以“诗意地栖息于地球”小节收尾(同上,2000年b,第466-484页);在《从美到责任:自然的美学与环境伦理学》一文中,他更提出了“美学走向荒野”的命题(Rolston,2002,p.135)。所有这些作品都是试图构筑起环境美学与环境伦理学之间的牢固联系。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正是他那特有的美学情怀搭建了他的环境伦理的思想平台。因此,疏忽了他的这种美学旨趣,我们就不能很好地去理解他的环境思想,特别是他的环境伦理学思想。 罗尔斯顿的美学情结表现为:他不仅强调环境伦理的对象具有美感属性、环境伦理的主体具有审美能力,而且强调在环境价值的把握上注重情感体验。下面从这三个方面具体讨论,在罗尔斯顿那里,环境美学和环境伦理学究竟有一种怎样的关联。 一、环境伦理对象的美感属性 罗尔斯顿的环境伦理学思想的美学情结最明显地表现在,他强调生态环境具有美感属性(aesthetic property)。罗尔斯顿一贯反对把自然理解为僵死的物质实体即物理学意义上的对象,认为健康的生态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环境,随时都会呈现出自己的美来。他眼中的自然总是充满勃勃生机和审美意味。他认为正如大自然具有数的特征一样,它也具有美的特征。“若从生物学角度欣赏大自然,我们也会发现,大自然是美的。……创生万物的大自然有规则地创造出了风景带和生态系统——山脉、海洋、草原、沼泽——它们的属性中包含美的因素,这些美感属性是客观地附丽在大自然之上的。具有生态学眼光的人将发现,美是创生万物的自然的一个奇妙作品,它具有客观的美感属性。……客观地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形式、对称和复杂性都具有美学价值。”(罗尔斯顿,2000年b,第319-320页)“自然的历史本身就是一部虽有些汪洋恣肆但仍令人叹为观止的史诗,一部值得阅读和欣赏的小说。”(同上,第13页)在罗尔斯顿看来,在整个生态系统中,美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整个生态系统就是不可抗拒的出色的呈现,就是辉煌地呈现的感性。对于我们来说,整个生态环境中任何物种的消失都是审美上的一个巨大损失。尽管大自然也存在着具体的个别的丑,尽管原始自然的每一个角落并非都是美好的,但是大自然是生生不息的,它一定能从丑中创造出美来。某个内在地丑的自然物,如果在生态系统的演变过程中发挥了工具性的作用,那么它的丑就结出甜美的果实。 人们一般将美区分出崇高和优美两种类型。实际上,罗尔斯顿在生态环境中也发现了有两种不同的美:一是崇高,一是优美。所谓崇高就是指生态环境表现出来的怪异、神秘、突兀、粗犷、巨大等美感属性;所谓优美就是指生态环境表现出来的和谐、比例、对称、整一、秩序等美感属性。一方面,他肯定生态环境有优美的一面:“我们赞赏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弓形风景带的理由,与我们赞赏萨摩亚群岛的‘自由女神像’的理由是一样的:它们都是优美的。特顿山脉或美洲耧斗菜的敬仰者都承认大自然所承载的审美价值。”(罗尔斯顿,2000年b,第13页)他还说:“在大自然中,生态系统有规则地自发地产生着秩序;在丰富、美丽、完整和动态平衡方面,这种秩序要比该系统任一组成部分的秩序高出一筹;它维持着这些组成部分的丰富、美丽与完整。” (同上,第235页)面对原始纯洁的自然之美,我们无不感到心旷神怡,唯愿沉浸其中。 另一方面,罗尔斯顿又肯定生态环境有崇高的一面:“在枯死的树上、在地下、在黑夜中,都有许多的奇迹正在发生。它们当然构不成优美的风景,但对它们的观察却能给我们带来美感。”(同上)当我们俯瞰峡谷或凝望天空时,峡谷的深渊和天空的浩瀚都能给人们带来审美上强烈的刺激。在《森林中的审美体验》里,罗尔斯顿强调,人类正是在原始森林中懂得了什么是最真实的荒野情感,一种崇高的感觉。这种崇高的感觉与在室内、在艺术博物馆、在时尚购物中心以及在城市公园获得的体验是截然不同的。(cf.Rolston,1998,p.163)大自然幽暗的山林、怪异的岩石、荒芜的原野、奇巧的线条、阴郁的情调、紊乱的排列,以其对和谐、比例、纯净、规则、理性的颠覆与破坏,令人惊奇赞叹、头晕目眩,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刺激效应,造成一种“畸形的美”。这种“畸形的美”在深度和强度上远远超出“常规的美”。这甚至是一种更高形式的美。罗尔斯顿绝不甘心把生态系统仅仅理解成为一张风景明信片。实际上,大自然经常以它的怒吼、飞沙、寒冷的荒原以及令人茫然的永无止境的生存竞争和创造力打乱我们平静的生活,使我们无法停留于感官的享受。人们既会发现在大自然中优美如画的景色,也会被生生不息的地球总是显得如此壮美而感动。也就是说,要努力地去欣赏进化的生态系统在向生命奔进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崇高的美。“真正美的是创生万物的生态系统;除非认识到这一点,否则,我们就会对大自然中那些崇高的东西视而不见。”(罗尔斯顿,2000年b,第3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