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有关伦理学的答问》的补充说明(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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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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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B8
分类名称:伦理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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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9)11-0026-08

      一 动物本能与人类理性

      问:孟旦(Doneld Munro)《新世纪的中国伦理学》(A Chinese Ethics for the New Century,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5)一书从社会生物学讲孟子的“性本善”,与您一致否?

      答:我最近读到该书。孟旦从社会生物学立论,认为儒家伦理具备大有前途的人类普遍性,这也是我所讲的。差别在于,孟旦将道德根源基本归结为生物族类的自然本性(或动物本能,二词等同使用,下同),在一定程度上轻视或贬低了人类“立意”(to will)心理的理性特征,与我强调人类作为超生物存在的“自然人化”基本观点相当不同。与此相连,孟旦将孟子“性善”“四端”解说为动物本能,与宋明理学以及现代新儒学解说孟子“性善”“四端”乃先验(超越经验)的“天道”“天命”所赋予,是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也恰好相反,从而抹平了道德所具有令人景仰、敬重的崇高性、神圣性,这是我不赞同的。

      问:您在上次答问中,不是嘲笑过牟宗三讲孟子性善的先验(普遍必然)性,而赞赏社会生物学讲的普遍必然吗?

      答:关键就在:这个“普遍必然”是神的或“纯粹理性”即先验的普遍必然(A)?是生物生理即动物本能、先天生理的普遍必然(B)?还是人类自己建立起来的实用理性(即在生物先天基础上的理性化提升)的“普遍必然”即客观社会性(C)?牟宗三是A,孟旦是B,我坚持C。我认为人类心理(亦即“人之所以为人”的主观方面)是生物族类的自然本性经由历史(集体)和教育(个体)所积淀而形成的理性化成果,其中包括理性凝聚的道德自觉或自由意志。亚当、夏娃不遵上帝旨意,即有了自由意志,选择禁果,被赶出乐园受灾受难,成为人的祖先。

      问:A是哲学,B是科学,C是什么?

      答:C是有科学含量和科学前瞻的哲学视角。其实,今天的社会生物学正是当年经验派哲学休谟(Hume)、亚当·斯密(Adam Smith)、哈奇生(Hutcheson)等人将道德根源归结为人的“同情心”“同情共感”的哲学视角的现代科学的具体展开:在生物学(生存竞争)和生理学(遗传基因)中寻找“利己”“利他”的动物本能来解说人类的道德行为和伦理秩序。

      问:您承继了这一视角?但又加上了康德(Kant),所以我说您是康德加休谟。

      答:但并非简单相加。康德是理性主义,在道德哲学中,康德强调的是绝对脱离感性经验的先验理性即绝对命令,我却把这个理性放置在感性基础上而分出人性能力、人性情感和善恶观念三个方面。这三者形成了非常复杂的结构。

      问:很明显,您的伦理学更重视人的内在的道德心理,而不是外在的伦理秩序,一开始您就区分伦理与道德。这与社会生物学也有契合之处。

      答:是这样。伦理学可以从多方面去研究。我重视的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文化心理结构各层面。所以我把康德哲学说成是“先验心理学”,即认为康德是从人性角度即“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心理角度来研究“人是什么”这个大问题,这包括他的认识论、伦理学和美学。核心又仍然是理性与感性的关系、结构、形式,即我所谓的“自然人化”问题。

      问:您是从美学开始讲康德的,这有什么理由?

      答:我一开始便特别重视康德讲美感与快感的区别。康德认为美感是“判断”,这与其他哲学家如经验派很不同。“判断”一词本只用于理性活动,康德将它用于美感。实际是指明美感并非感官快适(快感),而是人的多种心理功能(如康德所说的想象与理解)协同活动的结果。这活动中含有理性,只是这理性是融化、渗透在诸多感性(感觉、知觉、情感、想象等等)中了。

      问:那么到底什么是“理性”?

      答:这个词语至今未有公认的明确解说,而且始终是一大难题。一般说来,“理性”总与某种规范、秩序、规则相关,它经常以语言方式在人群中传布、展示和承继,而不同于个体生而具有并只属于自己的感官知觉、神经反射和各种情绪。我以为未来脑科学也许能揭示。对个体说,所谓理性乃大脑皮层某区域某部位(如与左脑语言中枢相关)在外在文化环境作用刺激下所形成的某种神经机制。它对人的动物生理反应产生的各种不同作用、关系、通道、结构,便形成了人所特有的文化心理结构而区别于其他动物族类。我认为人的理性首先产生于制造—使用工具的群体实践中,所以从根本上我是将两个著名的关于人的古老定义即“人是理性的动物”和“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沟通联结了起来。在百年来反理性主义甚嚣尘上泛滥成灾的时候,回到康德的理性主义而加以调适,以不是超人类的先验理性而是维持人类生存延续的实用理性,从以脑科学为实证基础的人的文化心理结构角度来承续解说康德所提“人是什么”的问题,我以为是很有意义的。

      问:这就是您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的“硬核”(hard core):“自然的人化”首先是制造—使用工具使外在环境与人的关系产生根本变化,然后产生理性,使人的内在身心也发生了根本变化。

      答:其实两者在时间上是平行的,只有逻辑上的先后。这里问题仍在于人的理性究竟是什么?它如何作用、关联于人的动物生理?所谓“结构”“通道”究竟具体是什么?这都希望未来有科学的实证说明,但现在还不能。所以,我所说的人性能力等等都是“先验”心理学,不是经验的实证科学,而只是一种哲学视角。人性能力包括“理性内构”(认识能力,如只有人有数字和逻辑等等)“理性凝聚”(意志能力)“理性融化”(审美能力)。也如以前多次强调,审美能力由于理性与情感的关系不同,不是前者排斥、控制后者而是参与、交融,使之不同于认识能力和意志能力而更为复杂多样,在审美这里,“能力”与“情感”经常混而为一。而自我克制自我牺牲等意志能力习而久之,进入某种特定情感状态即美学—宗教的“圣贤”境地,就是美德,这也就是“以美储善”。如朱熹所云:“凡人做好事,若只做得一件两件,亦只是勉强,非是有得。所谓‘得者’,谓其行之熟,而心安于此也。”(《朱子语类》卷23)邢昺曾说,“德者,得也。物得以生谓之德”,把“德”与“生”联结起来讲,甚好,符合美学乃第一哲学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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