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背后的生活真实

——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意识形态幻象思维的还原论解释

作 者:
胡潇 

作者简介:
胡潇(1947-),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广东广州 510006)。

原文出处:
马克思主义研究

内容提要:

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意识形态在特定条件下是对社会生活的虚幻反映,它们构成一种曲解或颠倒社会存在的幻象思维。但这幻象思维的背后却有其赖以生成、赖以存在、赖以发生作用的真实基础,即社会主体的生存方式、生活状况,包括异己的社会关系、颠倒的生活秩序、破缺的生活条件、受偶然性压制的生活境遇,它们是引发幻象思维的现实原因。揭示这些原因与意识形态虚幻性的内在关联,成为经典作家对意识形态作现实还原论解释的一个重要维度。我们必须从解蔽与祛魅的结合上洞析中、西意识形态分歧与碰撞的现实根源,提高思想文化建设的唯物主义自觉性。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0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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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思想,即在特定情况下,意识形态是对社会生活颠倒的、歪曲的、虚幻的反映,它们表现为种种偏见、镜象、错觉、怪影、幽灵、幻想等可以用“幻象思维”指称的东西。对此,我们必须从社会生活现实尤其是意识形态阶层的生存状态、谋生方式去揭示意识形态虚幻性的主、客观致因。理解并把握这一破解意识形态幻象思维的总体性方法,有助于我们深化意识形态现象的研究,从解蔽与祛魅的结合上洞析中、西意识形态分歧与碰撞的现实根源,提高思想文化建设的唯物主义自觉性。

      一、生活方式使然的认知偏差

      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在肯定意识形态存在某种虚幻性的同时,丝毫没有忽略揭示其背后的真实原因,就在于他们始终认为必须从生活的现实来解释观念,始终将意识形态现象的说明置于对意识进行生活世界的还原之中。

      意识形态的精神生产者对现实生活做出歪曲和颠倒的思想表达,虽有其主观的不良用意,但并非全然由个人品质所致。他们何以如此这般地表达社会存在,连同他们的思想取向和认识能力在内,在更为深层的方面,都是由其社会实践、社会地位、社会关系决定的。马克思深刻洞察了这个复杂的精神现象:在社会生活中,各类主体“他能看到什么,能看到多少,这不仅取决于世界上事物的决非由他所创造的现存状况,而且也取决于他的钱包和由于分工而获得的生活状况,也许这种生活状况使他对很多东西都不能问津,尽管他的眼睛和耳朵十分贪得无厌。”①

      认知科学反复证明,人的“理解前结构”中之“前有”与“前见”,严重影响主体对事物的注意倾向、认知方法和思想结论。精神生产者总是依据自己的生活处境、社会角色、利益关系及其价值指向、情感偏好去关注事物、接纳信息、建构思想的,总是只能看到他们愿意或希望看到的东西,积极接纳那些受到实际生活格局支持的或生活所需的各类信息,把认识的注意力指向那些能够支持其思想信仰、同知识结构相吻合的现实事物及相关信息。在幻象思维的背后,有其制约思想主体的客观原因。社会的发展程度,历史的旋转中轴,人们的利益格局,主体的实践角色,生活的舞台、地位,出场的文化语境等并非主体都能自选、自控、自觉的因素,总会在更深刻的方面,以更大的力量,塑型主体的精神世界,诱导甚至迫使主体不得不如此地认识和思考问题。社会主体总“是以他们曾是的样子而互相交往的,他们是如他们曾是的样子而‘从自己’出发的,至于他们曾有什么样子的‘人生观’,则是无所谓的。这种‘人生观’……总是由他们的现实生活决定的。”② 意识形态的虚假与幻象,最终致因潜隐在被它所表现的社会生活本身中。幻象思维作为剥削阶级意识形态的整体特征和思想架构,实际上受到让这些意识得以产生的阶级的生活状况制约。意识形态幻象思维主体的社会实践为试图客观地解释它们的观念设置了樊篱,让人们不得不如此地形成幻象,进行思维。我们对意识形态幻象思维的批判,终究要进到对使之得以生长出来的现实生活本身的批判中去。

      二、异己力量的幻象同化

      深谙马克思异化理论和意识形态学说的卢卡奇,以哲学的真知灼见将意识形态和异化问题联系起来去分析其中的虚幻现象。他指出,“异化在很大程度上又是一种意识形态现象;尤其是主体和个人为摆脱异化而进行的解放斗争,更是具有根本的意识形态的性质。异化的这种存在状况,使得我们必须把注意力首先集中到这些过程的特别具有意识形态特征的那些方面上去。”③ 卢卡奇提示了意识形态的幻象思维与现实生活的异化力量的紧密相连。

      意识形态对现实生活虚幻反映的方式,最初起点是原始人类对某些异己现象不可理解的求解与不可超越的幻象性超越。蒙昧时期的古人类,自我意识处于清晰又不甚清晰的懵懂状态,对梦幻现象的无知引出灵魂不死的观念,进而推己及物,形成万物有灵意识。原始的宗教、神话乃至迷信,是虚幻地反映现实生活的一种潜意识形态,它的意识形态典型样式发生在人类进入阶级社会之后,是以一神教的人为宗教形式出现的。但它对现实的虚幻意识却不曾因为人类认识的进步而自行消散。相反,它变换形式继续着意识对于现实的虚构与颠倒,对政治、道德、文学艺术、哲学乃至科学形成深刻影响。并不是宗教需要虚幻地反映现实,而是异化的现实需要宗教的虚幻反映。现实生活中的国家、社会和人的生命活动本身,在许多方面仍然以异化的方式与人对峙着。意志与能力之间、愿望与现实之间、诉求与获得之间、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对立,成为宗教等幻象意识的客观前提。主体面对能力、现实、获得、存在的局限,总会在它们的另一极即意志、愿望、诉求、思想等领域以精神的任意发挥去获得似是而非的满足。现实生活在哪些方面对人的局限更严重,人在哪些方面用精神的虚构去同化异己力量,进行幻象思维的超越也就越强烈。

      纵览不同发展时期的社会,我们总是能够在那些社会活动的聚焦点上看到宗教对世俗生活的虚妄表达:“从人们把耶稣和他的信徒看成牧羊人和羊群的形象,可以看到一种世俗的畜牧文化。……在商业时代人们在上帝身上看到了记账簿,用来记录道德上的收入与支出;要强调利润并使它有效发挥作用而采取的强行推销术,就得把基督看成是一位超级推销员;然而,到了科学时代,上帝便‘成了规律和秩序的上帝’,成了在他的宇宙实验室搞实验的伟大科学家。”④ 这就是原始意识虚幻反映世俗生活的自在性,在其后来意识形态化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自为性,它在历史的继替中一直保持着它的幻象思维本相,并成为一切对现实生活加以虚幻反映之意识形态的精神原型。只要社会生活中还存在着无法预见、不可控制的异己力量,还存在着人们紧迫需求而又无法满足的情况,就必然会在人们的思想意识中派生出对这些异己力量的神秘感,就必然还会产生关于它们的超自然、超社会、超人间的虚幻意识,形成各式各样的幻象思维,并波及与之相关的道德、艺术、哲学等门类的意识形式,衍生出整个意识形态对社会生活的某种幻象反映。马克思反复强调,对宗教等意识形态精神异化的批判,最终必然指向并终结于对异化的现实生活的批判与改造:“人的自我异化的神圣形象被揭穿以后,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就成了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于是,对天国的批判就变成对尘世的批判,对宗教的批判变成对法的批判,对神学的批判变成对政治的批判。”⑤ 这里,马克思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通过克服生活异化而最终克服意识形态虚幻性的必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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