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思想与时代的有机契合

——兼评段忠桥的《重释历史唯物主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立波,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

原文出处:
马克思主义与现实

内容提要:

基于近30年来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进程的梳理,本文分析了段忠桥《重释历史唯物主义》一书的基本内容和思想价值,并在更为一般的人文社科背景上探讨了浪漫派和分析派的各自取向与意义。德法思想的精髓固然有待汲取,英美分析哲学的精神更为亟须,我们倡导思想、学术和时代有机契合的研究进路。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0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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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思想与时代向来是题中应有之义。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通过时代精神的梳理、提炼和彰显,表现出自己特有的思想品格;思想是时代的思想,时代是思想的时代。直到20世纪90年代之前,这些都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基本的信念。随着全球化时代的到来,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时代的思想以及对思想的时代性把握,却似乎疑窦丛生,一方面是形形色色的思潮风云激荡,一方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既有的概念和命题受到置疑,面对时代情势的变幻莫衷一是。于是,一些业界人士采取退守的姿态,埋首于马克思的文本之中,为其文稿的本来面目孜孜以求,努力成为治学严谨的学者;一些弄潮儿则依然故我,大而无当地谈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意义和价值,在悬浮的应景话语上将时代排除,所谓的思想也就是成为空中的浮尘。没有学术的思想是无根之木,脱离时代的学术是无源之水,把学术、思想与时代切实凝聚起来才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必由之路。基于这样的背景与体认,我们希望对段忠桥《重释历史唯物主义》一书做出恰当的定位,并对国内人文社科研究领域的两种取向做出一般性的理解。

      一、对过去三十年的简要梳理

      为了论述的方便,我们简要回顾一下过去30年来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基本历程。首先是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讨论,唯物主义的人本关怀受到普遍关注;然后是主体性和实践唯物主义的思潮,在这一思潮中,哲学教科书体系的改革被提上议事日程;再后来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当代形态的建构,部门哲学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世纪之交,随着后现代思潮的流行,对马克思文本的深入解读和当代现实的积极面对成为主要思路。

      在20世纪80年代的语境中,学界在传统和现代的二元框架中思考问题,主体性和实践被视作现代哲学的基本概念,或者说,学者们依据现代哲学的基本界定来理解它们。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一系列范畴、概念和命题的重新勾画,都为了使得自己“现代”起来,“主体”起来,“实践”起来。现代以其时间的后置性克服了传统,主体意识略过了物质基础,实践意志压倒了客观力量。① 这是一个思想先行的年代,重要的是思想,如何思想,如何现代地思想。既有的被决定的、被规律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重新思想,重新主体化,重新“实践”,才能再度成为“现代”,成为时代和思想中的“现代”。当然也有文本依据,在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在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乃至于马克思早期的《巴黎手稿》中,都可以找到言简意赅的文本依据,诸如:“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等等。在那个时候,很少有人怀疑这些依据的合法性,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马克思主义哲学于是“现代”起来。和辩证唯物主义相比,新唯物主义、现代唯物主义②、实践唯物主义③ 成为时尚的名称。

      经由这样的重塑,马克思主义哲学成为强有力的时代话语,参与并引导了时代的拓展,发挥了极其重要的历史性作用。“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打开了的书本,是感性地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④ 《巴黎手稿》中的类似表述,积极参与并促成了20世纪80年代的思想解放和社会改革。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历史性被置换为历史主义。如果说历史性是指一切文本都具有特定的社会根源和文化氛围,历史主义则迥然不同,它与其说注重历史,不如说注重当下,在对当下的无限膨胀中消灭历史,很容易走向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种种阐释中,马克思的文本释放出巨大的思想能量,这无疑值得肯定和赞赏,同时却不能不遗憾地看到,诸多的能量常常难以聚集,反倒相互对抗,个中缘由固然在于凝固文本内涵的老生常谈,更大的问题还是缘于各取所需、随意阐发。在这种时候,文本依据固然必要,但只是在观点先行之后,文本的作用仅仅在于充实观点,因而片言只句常常被无限制地引用和发挥。从《巴黎手稿》到《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再到《共产党宣言》,从《〈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到《资本论》,论者随意择取,相互拼凑,无视马克思写作的具体情境和不同文本的独特结构,整合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种种不同构架,眼花缭乱,云腾雾绕。

      马克思就这样被融入80年代的社会境况中。在这个过程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发挥了足够的作用。当时普遍的看法是,中国的现代化是“后发性”现代化、“被移植”的现代化,我们在现代化的进程中不可避免地引进、借鉴、吸收西方“先发”的现代思想,西方马克思主义作为西方现代进程中的重要思潮,自然获得适时的引介。西方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反现代化的现代化思想,而在80年代的中国语境中,对其反现代性、后现代性缺乏必要的认知,事实上当时也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西方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发挥的作用,反倒顺应了我们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现代化的趋势。⑤ 马克思是现代思想家,甚至是现代哲学奠基者。⑥ 在诸如此类的阐释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改革开放的主流意识形态,再度熠熠生辉。

      90年代后,国际国内形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全球化、消费时代一类的命名广为流行,后现代思潮长驱直入。在这种背景下,马克思主义哲学和后现代主义的关系成为新的议题。一条线索是从马克思经由阿多诺抵达后现代,一条线索是马克思经由阿尔都塞抵达后现代,马克思思想中的后现代因素得以挖掘,尽管不无启发,但难以抵挡德里达、福柯的思想光辉,甚至马克思的幽灵有待德里达的召唤。问题还在于,这是一个思想逃遁、学术彰显的时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势头让位于西方马克思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界开始从思想转向学术,学术、思想与时代的关系获得新的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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