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0)05-0045-05 一 近年来,关于普世价值的讨论逐渐成为中国理论界的热点。一般而言,在能指的意义上,所谓“普世价值”是指一种超越民族、国家、宗教、文化,全人类普遍存在、普遍适用的价值。但是,在所指的意义上是否真的存在这样的普世价值?这样的普世价值到底有什么内容?这样的普世价值对当代中国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三个问题,正是人们争论的焦点,时至今日并未取得一定共识。围绕这些问题的分歧表现为人们怎样对待普世价值的立场问题。总的来说,中国目前的讨论可大致区分为如下三种立场: 第一种观点认为,“普世价值”的概念是事实性描述,普世价值本身是客观存在的并普遍适用的,不分历史、阶级、民族、国家。进而,自觉遵循还是自外于普世价值是检验一个阶级、民族、国家先进与否的重要标准。持这观点的人又有两种决然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西方发达国家所倡导的民主、自由、人权等就是所谓的普世价值;另一种观点则认为马克思主义或传统儒家的核心价值才是真正的普世价值。比较而言,前一种观点更加突出,居于主流。总的来说,这一状态是由中国目前追赶西方发达国家的历史阶段所决定的。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有人把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权等与普世价值画等号,进而把西方的政治实践模式看做是普世的,希望中国全盘西化,但我们也不宜过于上纲上线,而要充分肯定其中不少人真诚爱国、追求进步的热情。 第二种观点认为,普世价值根本就不存在,任何价值都是相对的,是具有阶级性、民族性的,所谓的普世价值是西方的陷阱,推行普世价值就是全盘西化,投入西方或资本主义的怀抱。其中又包括三种观点:一是虚无主义价值观,认为根本就无所谓价值不价值的问题,更谈不上正确价值、本质价值和普世价值。二是相对主义价值观,相对主义肯定价值的存在,但从价值多元的事实出发,认为不仅不同的阶级、民族、国家、宗教群体的价值观必然不同,而且不同价值观之间是不可公度的。因此,价值的有效性和合法性是由群体内部,甚至是由个人自行来决定的,外人无从干涉的。三是有限普世价值观,认为在一个阶级、社会内部是可以达到某种价值共识的,但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相对于普遍主义的立场而言,这三种观点都可称为特殊主义的立场。 第三种观点认为,对于目前以西方话语为主导的普世价值观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全盘接受,而应该用中国人“实事求是”的核心价值观对其逐一加以审视,一部分要学习、借鉴,一部分要反诘、扬弃[1]。无疑,这是目前所见最为“公正”、“正确”的态度与看法,既符合传统上所理解的辩证法,也符合孔子所谓“扣其两端而竭焉”的中庸之道。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立场在承认普世价值是西方话语霸权的同时,强调了“以我为主”的立场。这事实上是试图以实践意向性或实用的方式超越普世价值的争论,将西方或所有非自我的价值观作为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文明资源。其所蕴涵的前提依然是自我核心价值的先在、主体、中心地位。因此,这一立场在本质上还是一种特殊主义的价值观,只不过比第二种立场更开明、开放而已。 总的来看,关于普世价值的争论虽然被赋予了很多时代的内容,但无论是从争论的具体内容,还是从形成的立场分野来看,基本上没有超出中国近代以来的中西之争。这些争论是如此的与政治意识形态、民族情绪相关,以至立场和情感的鲜明往往掩盖了学理的细致探讨,甚至可以说阻断了对这一问题的探讨走向纵深。笔者以为,在讨论普世价值问题时,引入公共性的视野和方法是十分必要的,它有利于从根本上澄清一些模糊认识,把相关讨论引向深入。 二 据考证,“普世”一词最早源于基督教的“普世主义、泛基督教主义、泛宗教主义”(ecumenism),其词源又来自希腊文oikoumene,意指整个有人居住的世界,原本不带有任何宗教含义[2]。在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两个帝国后,基督教也分化为东、西两派,他们为争夺在整个罗马帝国的影响力而使用“普世”的概念,从此“普世”便获得了宗教的专有含义。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一些新教教会发起了旨在争取全世界基督教各派联合的“普世运动”,主张教会是超国家、超民族、超阶级的普世实体。1990年代,世界宗教议会以全球伦理的方式确认普世价值,这时的“普世”具有了促进各种宗教信仰之间人们的合作与谅解的意思,即泛宗教主义的主张。可见,历史上“普世”和“普世价值”的问题与宗教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今天所讨论的普世价值问题则已经完全世俗化了。当然,是否明确提出普世及普世价值的问题是一回事,在实践中是否蕴涵着这样的普世及普世价值的追求则是另一回事。就人类社会生活实践而言,是否应该和如何超越具体时空的当下性、地方性、特殊性以达成一定的普遍性、统一性和恒常性,这是—个生存论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古老的形而上学问题,普世价值的问题不过是这一古老问题在实践哲学层面的体现。在本质上,普世价值的问题是一个价值共识的问题。 价值共识问题,包括是否需要价值共识、是否可能共识、如何达到共识以及达到何种程度的共识这样四个不同层面的问题。对这些问题的不同回答则形成了不同的普世价值观。传统的普世价值观或者说普世价值的提法蕴涵着这样的回答:价值共识的需要与可能都是天经地义、毫无疑问的;用以达到价值共识的基本途径就是宗教信仰和政治意识形态的对内灌输(教化)与对外扩张(渗透)——当然,其可以以文明传播作为外衣,以军事力量作为后盾;普世价值所要达到的价值共识当然是世界性的,而不是指某个群体内部的价值共识。传统普世价值观认为,普世价值是客观存在的,这一客观存在一经揭示,即掌握了普世价值的真理,世界人民就应该普遍遵循,人们个体的价值观的差异只有在先验的普世价值的基础上才是有意义的。显然,这是一种宰制的、同一价值的主张,在价值的“一”与“多”中凸显的是绝对、先验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