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

作 者:

作者简介:
赵家祥,北京大学,北京 100871 赵家祥(1937-),男,天津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原文出处:
党政干部学刊

内容提要:

马克思在关于俄国社会发展道路的论著中,否定的是米海洛夫斯基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本身;否定的是把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当成一把万能钥匙到处生搬硬套而不去研究具体的历史事实,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对研究历史的指导意义;是从正面肯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具有“超历史的”性质。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0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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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A8;B03[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2426(2010)07-0003-06

      一

      本文的题目是马克思在1877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的最后一句话。马克思在这封信中批判俄国民粹派理论家、主观社会学者米海洛夫斯基对他在《资本论》中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的歪曲时说:“他一定要把我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一切民族,不管他们所处的历史环境如何,都注定要走这条道路,——以便最后都达到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极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人类最全面的发展的这样一种经济形态。但是我要请他原谅。他这样做,会给我过多的荣誉,也会给我过多的侮辱。”[1]接着马克思举例说明他的观点。他指出:古代罗马耕种自己小块土地的自由农民的土地也曾经被剥夺,与自己的生产资料相分离,但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罗马失去土地的农民并没有变成雇佣工人,却成为无所事事的游民,和他们同时发展起来的也不是西欧那样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而是奴隶占有制。据此,马克思得出结论:“极为相似的事情,但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出现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把这些发展过程中的每一个都分别加以研究,然后再把它们加以比较,我们就会很容易地找到理解这种现象的钥匙;但是,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2]我国学术理论界对马克思的这些论述存在着不同理解,甚至存在着明显的分歧。有些学者根据马克思的这些论述,提出以下几点相互联系的理解:(1)马克思根本否认“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存在;(2)马克思认为“一般历史哲学理论”是抽象的教条,它恰似一把可以打开一切铁锁的“万能钥匙”;(3)马克思认为“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具有直接的现实性,否定它的“超历史的”性质。[3]我认为,这些理解不符合马克思的本意,是对马克思论述的极大误解。马克思的本意与上述几点理解正好相反:(1)马克思否定的是米海洛夫斯基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本身;(2)马克思否定的是把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当成一把万能钥匙到处生搬硬套而不去研究具体的历史事实,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对历史研究的指导意义;(3)马克思是从正面肯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而不是否定一般历史哲学理论具有“超历史的”性质。

      二

      要准确理解马克思论述的本来意义,必须了解马克思作出这些论述的历史背景和直接针对性。具体地说,马克思的这些论述是在1861年俄国农奴制改革以后,针对俄国民粹派的空想的农业社会主义理论提出来的。早在19世纪40年代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科学社会主义学说的时候,俄国的知识界就开始涌动着崇拜农村公社的神奇力量的思潮,民粹派就是这种思潮的直接继承者和宣传者。他们认为,在俄国实现社会主义比西欧更快、更容易。其理由主要有:(1)俄国既没有城市无产阶级,也没有城市资产阶级,俄国的农民只需要同政治权力即专制国家作斗争,这个斗争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2)俄国完好地保存了村社制度和劳动组合的形式,这不仅是俄国不同于西欧的地方,而且是优越于西欧的集中表现,村社原则“应当成为我们大家梦寐以求的未来社会的基石”。[4](3)俄国农民是“真正的社会主义体现者、天生的共产主义者”,[5]同“西欧无产者比起来,要无可比拟地接近社会主义”。[6]恩格斯在1875年写的《论俄国的社会问题》一文中,对俄国民粹派的这些观点一一作了驳斥。马克思同样不赞同俄国民粹派的这些观点,但由于他与俄国民粹派理论家的特殊关系,对待他们的错误观点采取了与恩格斯不同的做法。恩格斯对俄国民粹派的批评直接、明显、尖锐、激烈,而马克思对俄国民粹派的批评则比较隐晦、曲折、婉转、含蓄。马克思为什么对俄国民粹派采取如此奇特的态度呢?这是因为,俄国革命的民粹派对马克思的学说和活动特别感兴趣,马克思与他们中的一些人交往密切,关系亲密,一些民粹派理论家为马克思提供了很多十分有价值的关于俄国社会发展状况的资料,对马克思研究俄国社会发展道路问题有很大的帮助和启发,一些俄国民粹派理论家的著作(如弗列罗夫斯基的《俄国工人阶级状况》一书)受到马克思的高度赞扬,所以马克思对俄国民粹派的革命实践活动给予很大的同情和支持,并将其看做是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对他们的错误思想的批评采取了比较友好和策略的方式,不公开谴责他们的空想主义,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过赞同他们的观点。俄国革命者曾多次要求马克思公开发表论述俄国社会问题的文章,马克思都婉言谢绝了。对一些不得不发表的观点,为避免发生正面冲突,都是通过“通信”的形式,特别是对俄国公社及其发展道路这类敏感问题,则更为慎重。

      例如,马克思在1877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概括地叙述了车尔尼雪夫斯基对俄国公社发展前途的看法:“俄国是应当像它的自由派经济学家们所希望的那样,首先摧毁农村公社以过渡到资本主义制度呢,还是与此相反,发展它所特有的历史条件,就可以不经受资本主义制度的一切苦难而取得它的全部成果。他表示赞成后一种解决办法。”马克思是否表示了同意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呢?我国有些学者认为马克思明确表示了他赞成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其实不然。我们仔细推敲一下这封信,就可以看出马克思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不仅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甚至可以说婉转地表示了某种程度的不同看法。他叙述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以后说:“我的可敬的批评家(指米海洛夫斯基——引者注)既然可以根据我同那位‘文学家’(指民粹主义者赫尔岑——引者注)和泛斯拉夫主义者的论战推断我反对那位‘文学家’的这些观点,那么,他至少也有同样多的理由根据我对这位‘伟大的俄国学者和批评家’的尊重断定我同意他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接着马克思又讲了下面一段话:“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所开始走的道路,那么它将会失去当时历史所能提供给一个民族的最好的机会,而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极端不幸的灾难。”[7]从这里不仅看不出马克思明确表示赞成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而且可以清楚地看出马克思明确表示了他不赞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观点。在马克思看来,如果俄国继续走它在1861年农奴制改革以来所开始走的道路,俄国也将像西欧一样发展成为资本主义国家,遭受资本主义制度所带来的一切极端不幸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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