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人们经常引证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两个著名论断:其一是马克思所说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57页);其二是恩格斯所说的“这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481页)。对于这两个关系到如何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著名论断,人们不能不予以追问的是:“不再是哲学”的“改变世界”的世界观究竟是什么?这个世界观是“扬弃”还是“抛弃”了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一、探析恩格斯的“不再是哲学”的“世界观” 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提出了上述著名论断,即:作为“现代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同上)。由此所引发的最为严峻的理论问题是:不再是哲学的世界观还是否是哲学?与世界观相区别的哲学是何种哲学?作为世界观的哲学又是何种哲学?对此,恩格斯的回答是:与世界观相区别的哲学,是一种“特殊的科学的科学”;与哲学相区别的世界观则是“在各种现实的科学中得到证实和表现出来”的哲学;不再是哲学的世界观的哲学涵义在于,“哲学在这里被‘扬弃’了,就是说,‘既被克服又被保存’;按其形式来说是被克服了,按其现实的内容来说是被保存了”。(同上)然而,对于恩格斯自己所作的回答,人们必然又会提出下述问题:被“扬弃”了的“哲学”是一种什么样的“世界观”?在这种“扬弃”中,被“克服”了的“形式”究竟是什么?被“保存”下来的“现实的内容”又究竟是什么? 在恩格斯的回答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从哲学对科学的关系来区分“哲学”与“世界观”,即:“一旦对每一门科学都提出要求,要它们弄清它们自己在事物以及关于事物的知识的总联系中的地位,关于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就是多余的了。” (同上,第364页)正是基于这个总体判断,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这部哲学名著中,恩格斯又提出了一个内容相同、表述相近的更为明确的论断:“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57页)由此提出的意义更为重大的理论问题是:按照恩格斯的这个论断,是否应当把作为“现代唯物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定义为“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是否应当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内容归结为“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逻辑和辩证法”?然而,如果对这些问题给予肯定答复的话,则无论是诉诸科学史还是诉诸哲学史,都是说不通的。 从科学史看,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日益显著地成为以语言学、心理学、逻辑学、符号学、信息论等广义的思维科学的根本内容。因此,借用恩格斯本人的说法,“哲学”已经不仅被“驱逐”出了自然界和历史,而且被“驱逐”出了思维领域,试图充当思维科学的“哲学”已经被现代的思维科学所取代。从哲学史看,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其集大成者就是黑格尔的以概念的辩证否定为内容的“思想的内涵逻辑”,它本身已经被马克思和恩格斯所“扬弃”,即把黑格尔的思辨的辩证法“扬弃”为“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的批判”的辩证法。因此,以思想的内涵逻辑为内容的“逻辑和辩证法”同样是被“扬弃”了的“哲学”,而不是“已经不再是哲学”的“世界观”。 面对科学史和哲学史,我们究竟应当如何理解恩格斯所说的“不再是哲学”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在何种意义上是“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逻辑和辩证法”?回答这个问题,必须重新思考恩格斯对哲学所研究的“思维规律”的理解,和关于哲学本身的“重大的基本问题”的概括。 关于哲学所研究的思维规律,恩格斯的最为重要的论断是:“我们的主观的思维和客观的世界遵循同一些规律,因而两者在其结果中最终不能互相矛盾,而必须彼此一致,这个事实绝对地支配着我们的整个理论思维。这个事实是我们的理论思维的本能的和无条件的前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364页)这清楚地表明,恩格斯所说的“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并不是关于思维的实证科学,而是反思“理论思维的本能的和无条件的前提”,即恩格斯本人在作出上述论断时所提示的关于“思维和存在的一致”(同上)的学说。 必须深入思考的是,在提出关于“理论思维的本能的和无条件的前提”的论断之后,恩格斯围绕这个论断展开了三个方面的论述,其一是:“18世纪的唯物主义,由于其本质上的形而上学的性质,只是从内容方面研究这个前提。它只限于证明一切思维和知识的内容都应当来源于感性的经验,并且重新提出下面这个命题:感觉中未曾有过的东西,理智中也不存在”;其二是:“只有现代的唯心主义的,同时也是辩证的哲学,特别是黑格尔,才又从形式方面研究了这个前提”,“这个哲学在许多场合下和在极不相同的领域中证明了思维过程同自然过程和历史过程的类似之处以及反过来的情形并且证明同一些规律对所有这些过程都是适用的”;其三是:“现代自然科学已经把一切思维内容都来源于经验这一命题以某种方式加以扩展,以致把这个命题的旧的形而上学的界限和表述完全抛弃了”。(同上,第364-3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