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志码:A 马克思的一生可以说是批判的一生,马克思的哲学是批判哲学。批判哲学并不是马克思的发明,康德早就宣称自己的哲学是批判哲学。康德说:“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特别意义上的批判时代,所有的一切都要必须经受批判。”[1]康德所说的批判时代指的是启蒙时代。黑格尔说:“康德哲学是在理论方面对启蒙运动的系统陈述。”[2]258这是对德国古典哲学批判精神的一般评价。马克思继承的是启蒙运动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彻底批判精神,正如他所说:“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3]112马克思批判哲学超越了启蒙运动和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精神,他把“批判的哲学”定义为“对当代的斗争和愿望作出当代的自我阐明”[4]67。对社会现实和思想界现状的彻底批判可以说是马克思全部学说的精神动力,失去了批判精神也就丧失了生命力,不理解批判精神,也就不可能理解马克思哲学。马克思批判哲学是在彻底的批判精神的推动下,一步步深入到各个社会领域,最后触动到经济基础的领域。批判的逐步深入过程也是马克思哲学的诞生过程。我们将此过程概括为宗教批判、政治批判、哲学批判和政治经济学批判四个阶段。 一、宗教批判 马克思生活在宗教遭到普遍批判的时代。启蒙学者对宗教进行过激烈的批判和否定,德国古典哲学家的批判虽然温和,但对基督教仍是一把“软刀子”。康德把宗教限制在单纯理性的范围之内,把基督教的本质归结为道德。与其他人不同,谢林对宗教加以没有批判的赞美,恩格斯称他为“基督教哲学家”,但谢林的“天启哲学”与其说是基督教哲学,不如说是浸淫了诺斯替异端思想的唯灵论,起到涣散基督教信仰的作用。黑格尔接过了康德把宗教理性化的主张,而且做得更加彻底,把上帝等同为绝对精神,用辩证法达到的真理全体代替宗教信仰的直接性和宗教情感的直观。1831年黑格尔逝世后,围绕基督教性质问题,黑格尔主义者分裂成左派和右派。正如用圣经批判的代表人物大卫·施特劳斯(David Friedrich Strauss)总结的那样,“福音书的历史是不是,以及在多大程度上是人们关于神性和人性相统一的观念史的一部分?对于这一问题,有并且只有三种答案:福音书的全部的或部分是传说,或福音书的全部和部分都不能被归结为观念史。如果把这三种答案或方向分别作为黑格尔学派的一个部分,那么可以按照传统的比喻,把最接近旧体系的那一部分称为右派,另一部分是左派,他们中间是中派”[5]。费尔巴哈在这场论战中脱颖而出,他力图说明“上帝的本质就是人的本质”,指出了基督教的本质是人的本质的异化,黑格尔哲学是逻辑化了的神学。这些结论可以说达到了启蒙时代宗教批判的最高境地。 人们经常正确地指出,青年马克思受到黑格尔左派和费尔巴哈的影响。但如果把这些影响理解为马克思接受了他们的宗教批判思想,那就是从一个正确的前提推导出错误的结论。马克思只是在他的博士论文中表明了黑格尔左派宗教观的影响。在那时,他引用了普罗米修斯的格言“总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并说这句话“就是哲学自己的自白,是哲学自己的格言,表示它反对不承认人的自我意识是最高神性的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不应该有任何神同人的自我意识相并列”[6]12。马克思后来抛弃了“人的自我意识是最高神性”的左派黑格尔立场,他总是在讨论政治、经济、社会和历史问题时,揭示宗教和人的意识与社会现实的关系。特别是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开始部分所作的宗教批判,虽然只有寥寥数百字,但思想深度和精神境界却远远超过了以往思想家批判宗教的千言万语。 马克思一开始就宣布:“就德国来说,对宗教的批判实际上已经结束;而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对宗教批判之所以已经结束,是因为宗教的基础已经从天国回到人间。马克思总结说:“宗教是这个世界的总的理论,是它的包罗万象的纲领,它的通俗逻辑,它的唯灵论的荣誉问题,它的热情,它的道德上的核准,它的庄严补充,它借以安慰和辩护的普遍根据”,“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正像它是没有精神的制度的精神一样。宗教是人民的鸦片。”[6]2 其次要注意的是,马克思用黑体强调的“鸦片”不仅指毒品,而且是药品。在希腊神话中,药神阿斯克雷皮阿斯也掌管毒药,苏格拉底在饮鸩之前,要求弟子们向阿斯克雷皮阿斯祭献一只公鸡,为的是感谢他的毒药帮助他解脱。[7]柏拉图借用埃及神话说,文字被法老当作蛊惑心灵的毒药。德里达解释说,“毒药”(pharmakon)一词在古希腊有两重意义:“毒”和“药”,柏拉图使用这个词的用意是在说明文字危险的同时,肯定了文字具有弥补心灵不足的作用。精通希腊典故的马克思不会不知道这些意思,如果说鸦片是毒品,那么它也有医治心灵的疗效。从上下文看,“宗教是被压迫生灵的叹息,是无情世界的感情”这句话肯定了鸦片具有慰藉和舒缓心灵痛苦的作用。 一些既不懂德文、又不懂希腊文化的人不知道所有格的des和目的性的für的区别,忽视了“毒药”的双重含义,他们把“宗教是人民的鸦片”理解成宗教是少数统治者为了欺骗、压迫人民的目的而炮制出来的邪恶工具。这样的理解把马克思的宗教观下降到18世纪无神论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