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坚持与发展马克思主义,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提供理论支撑与文化动力,这是马克思思想研究中的重中之重。要达及这一目标,需要同时做到以下三点:一是认真研读经典作家的著作,并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与思想语境中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精神;二是反思马克思之后的资本主义社会进程及其文化理念;三是面对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的问题。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做到从马克思走向当代,建构具有中国特色和民族气派的理论话语。在这三个问题中,如何理解马克思的思想是理论基础。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的马克思思想研究已然取得了重要的进展,但由于各种原因,在马克思思想的理解上仍然存在着需要深入探索的问题。根据列宁的说法,马克思主义有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社会主义这三大来源与三大组成部分。在过去的研究中,这三大部分被分解为三个不同的学科,它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这不仅造成了马克思思想整体性特征的消失,而且也使我们无法真正理解马克思的文本所展示的思想深度。①如果考虑到马克思后来所面对的从李嘉图劳动价值论出发的社会主义思潮,那么马克思思想中哲学、政治经济学与社会主义这三者的关系问题,首先就体现为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的历史唯物主义问题。这一问题的重要性在于:对于马克思的思想发展来说,如果不能真正地实现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历史唯物主义方法的内在整合,马克思就无法真正地反思政治经济学,无法揭示资本逻辑的运行过程及其意识形态效应,更无法将自己的理论同当时的一些社会主义思潮真正区别开来,建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鉴于这一问题在国内马克思思想研究中还未引起真正的重视,本文将抛砖引玉,以期引起大家的进一步思考。 本文主要讨论以下问题:第一,经济学研究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关系,这种关系是理解马克思思想的入口;第二,历史唯物主义中的“历史性”思想,以及这一思想的丧失是如何影响到古典经济学和当时一些社会主义思潮的;第三,在前面讨论的基础上,重新思考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规定。在我看来,只有先行澄清了这些问题,我们才能真正进入到马克思批判资本的逻辑之中,揭示《资本论》的思想内核和理论指向,为马克思主义的当代发展提供理论基础。为了更好地进入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关系,我们先从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谈起。 一、政治经济学、哲学与政治思想:马克思与黑格尔 在青年马克思的思想发展中,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分析构成了其思想发展的重要节点。在过去的研究中,我们关注较多的是哲学层面,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黑格尔的思想中,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理解,使他深入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结构中,他的哲学思考也具有社会历史的规定性。只有意识到这一点,黑格尔哲学与古典政治经济学及其政治思想的内在关系才能呈现出来。在我看来,从社会历史角度对黑格尔哲学的这种理解,是我们理解马克思批判黑格尔的理论入口。为了深入分析这一问题,我以《法哲学原理》中的“市民社会”章为例。 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以“自由”作为伦理精神的内在规定。这种伦理精神的直接形式存在于家庭中,市民社会是伦理精神的形式普遍性阶段,国家制度则体现了普遍性与现实具体性的统一,是伦理精神的实现。市民社会是伦理精神的第二阶段,它包括三个环节:1.“通过个人的劳动以及通过其他一切人的劳动与需要的满足,使需要得到中介,个人得到满足——即需要的体系。”②2.司法对所有权的保护,这是自由的现实性。3.通过警察与同业公会,将上面两个系列的特殊利益提升为共同利益。对自由和市民社会的这一理解,既体现了黑格尔从政治经济学出发的哲学理念提升,也体现了他在面对资本主义社会时的政治态度。 黑格尔谈论需要与劳动是以政治经济学为前提的。黑格尔讨论的是市场条件下的需要。随着分工的发展,人的需要的满足方式也越来越特殊化,需要本身也会随着市场的发展而被创造出来。这种意义上的需要,当然不再是自然经济条件下的需要,其基础是资本逻辑意义上的劳动分工与市场交换。“替特异化了的需要准备和获得适宜的,同样是特异化了的手段,其中介就是劳动。”③这种劳动是资本时代中的劳动,而不是自然经济意义上的劳动。在资本主义市场体系中,劳动者不是直接生产自己的需要物,而是生产出他人的需要物,而自身的需要又依赖于他人的生产,需要的获得就变成了依赖于市场交换的过程。这正是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内容。斯密指出:“自分工完全确立以来,各人所需要的物品,仅有极小部分仰给于自己劳动,最大部分却须仰给于他人劳动。所以,他是贫是富,要看他能够支配多少劳动,换言之,要看他能够购买多少劳动。”④对黑格尔来说,这种需要以及劳动,体现了人的解放,而不像当时一些思想家所说的,仿佛只有在自然状态中,人的生活才是自由的。 黑格尔所说的劳动,体现了人的解放和自由。理解了劳动的这一本质规定性,也就理解了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自我意识”章中,为什么将劳动作为人的自我意识的确证。在黑格尔看来,真正的自我意识是具有欲望的双方的相互承认,但在主人与奴隶的关系中,奴隶虽然将主人的意识内化到自身之中,但奴隶一开始并没有认识到自己的力量,而主人则从来没有平等地承认过奴隶的独立地位。正是通过劳动,改变了这一切。“在主人面前,奴隶感觉到自为存在只是外在的东西或者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在恐惧中他感觉到自为存在只是潜在的;在陶冶事物的劳动中则自为存在成为他自己固有的了,他并且开始意识到他本身是自在自为地存在着的。奴隶据以陶冶事物的形式由于是客观地被建立起来的,因而对他并不是一个外在的东西而即是他自身;因为这形式正是他的纯粹的自为存在,不过这个自为存在在陶冶事物的过程中才得到了实现。”⑤通过劳动过程,奴隶获得了真正的自我意识。所以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辩证法,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非对象化,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可见,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⑥黑格尔自己也确实是在这个意义上认同政治经济学的:“政治经济学就是从上述需要和劳动的观点出发、然后按照群众关系和群众运动的质和量的规定性以及它们的复杂性来阐明这些关系和运动的一门科学。”⑦也正是由于这一原因,马克思说,“黑格尔站在现代国民经济学家的立场上。”⑧对政治经济学的这一理解,是黑格尔论述市民社会与国家关系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