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时代精神的集中概括。时代是人的时代,是人类发展过程的阶段。任何人都在特定时代生存,人生存、繁育的连续性构成时代的继承。人的生存和发展是各个时代共有的一般性,其基本矛盾也就成为哲学的一般性主题。不同的时代精神都体现着这个主题,而时代的特殊矛盾,决定了时代精神的特殊性。哲学的时代性与时代的哲学,是我们立论的前提。在这个前提下,我们集中探讨现时代的哲学,即劳动哲学。 一、一个偏离主题的命题——“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 苏联和中国的哲学教科书,都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来命名“马克思主义哲学”,其中,辩证法是方法论,唯物主义是基本观念,历史唯物主义是基本观念在历史观上的展开运用。以此命名的哲学体系是20世纪的社会主义运动中一大派系的哲学依据,“苏联模式”的建立和解体,与之密切相关;中国革命也受其制约,现实的中国社会矛盾也与之有关。为此,有必要追溯这个命名的由来,并对之进行分析。 “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命名,来源于恩格斯。他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文中,提出了“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的命题,这个命题是他将以马克思名义的哲学命名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也称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大前提。后来考茨基、普列汉诺夫、列宁、斯大林一直沿用此命名来称谓“马克思主义哲学”。恩格斯的论证如下: 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就产生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就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从这个时候起,人们不得不思考这种灵魂对外部世界的关系。既然灵魂在人死时离开肉体而继续活着,那么就没有任何理由去设想它本身还会死亡;这样就产生了灵魂不死的观念,这种观念,在那个发展阶段上决不是一种安慰,而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并且往往是一种真正的不幸,例如,在希腊人那里就是这样。到处引起这种个人不死的无聊臆想的,并不是宗教上的安慰的需要,而是由普遍的局限性所产生的困境:不知道已经被认为存在的灵魂在肉体死后究竟怎么样了。同样,由于自然力被人格化,最初的神产生了。随着宗教的向前发展,这些神愈来愈具有了超世界的形象,直到最后,由于智力发展中自然发生的抽象化过程——几乎可以说是蒸馏过程,在人们的头脑中,从或多或少有限的和互相限制的许多神中产生了一神教的唯一的神的观念。 因此,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像一切宗教一样,其根源在于蒙昧时代的狭隘而愚昧的观念。但是,这个问题,只是在欧洲人从基督教中世纪的长期冬眠中觉醒以后,才被十分清楚地提了出来,才获得了它的完全的意义。思维对存在的地位问题,这个在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也起过巨大作用的问题:什么是本原的,是精神,还是自然界?——这个问题以尖锐的形式针对着教会提了出来:世界是神创造的呢,还是从来就有的?① 先是明确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进而,又将问题变为“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由此,就可以把从古至今的全部哲学分成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两大阵营了。这样,不仅哲学教科书要按这个“基本问题”来编写,而且哲学史也就据此分成两大“阵营”或派系了。然而,不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还是“精神与自然界的关系”,都并非哲学的一般性基本问题。恩格斯的论证,是很难成立的。 第一,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是认识论的问题,具体说是逻辑学的问题。即使是按欧洲传统,哲学也是分成本体论、认识论和逻辑学三部分的,而且本体论是基本的、主要的内容;认识论和逻辑学是从属于本体论的,是对本体论中某一命题的辅助论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这个提法,本身也是不明确的。思维的主体是人,但存在的主体是什么?这里恩格斯显然是在依黑格尔《逻辑学》的“客观逻辑”关于存在的界定,将存在界定为自然界。而自然界作为思维的对象与思维的关系,也就只是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命题,唯心主义则不承认这个命题,因为它并不承认自然界的存在或存在的自然界,它只承认感觉,将感觉作为思维的对象。这样,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就不是“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而只是哲学中一个派别的认识论问题了。 第二,恩格斯也意识到以“思维与存在的关系作为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是不恰当的,因此,话锋一转,“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立即变成了“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几乎很少有人注意“思维与精神”和“存在与自然界”两个提法的差别,而是将它们视为完全相同的概念了,进而,问题又以这样的方式提了出来:“思维对存在的地位问题,这个在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也起过巨大作用的问题:什么是本原的,是精神,还是自然界?——这个问题以尖锐的形式针对着教会提了出来:世界是神创造的呢,还是从来就有的?”这又将问题转向了本体论。精神是思维的体现和结果,它表现于思维的全过程,并以观念、意志等形式作用于人的行为。而思维是一个过程,是大脑对所接受的现象材料的加工整理,呈现概念、判断、推理等形式。世界的本原问题,是思维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而非思维本身。“精神”和“自然界”,都是思维所得出的概念性认识,对它们谁是世界本原的思考与争论,是思维的问题,而非存在的问题,更不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的问题。虽然在确定了精神或自然界为本原的哲学家那里,会由其本人的观点而对思维与存在的关系得出自己的规定,即形成相应的认识论和逻辑学,但这已是从属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