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格尔批评康德在试图表明生活和意识之间的矛盾时只是表面地“对这个世界的事物[有]一种温情主义(endearment)”①。因为康德把矛盾的根源归于理性,准确地说是理性的“幻象”,而不是实在本身。另一方面,黑格尔则认为,“知性(understanding)”层次的思想必然会导向肯定诸矛盾性陈述为真。矛盾产生于对必然共处的实在的各方面——如自由和必然——的抽象和孤立。 为了解决这些矛盾,我们必须运用“辩证”思维。在“辩证”思维的层次,矛盾可以被视为有限事物可变性(mutability)的表现,即有限事物因其本性与自身冲突而变为其他事物的必然趋势。由此,可以认为,黑格尔肯定了诸矛盾性陈述的真,还为它们提供了某种最终的解决办法。不论在康德还是在黑格尔,辩证法都产生于意识与其物质表现之间的联系。 很明显,马克思也认为实在中存在着矛盾。但是,对马克思来说,康德和黑格尔所关切的思维中的矛盾,仅仅是诸如社会等客观可变的事物之存在方式的反映或概念表达。从而,对黑格尔来说,实在中的矛盾表达了这样一个事实:要适当地理解生活,就不仅要按照它所是的样子去把握它,而且要根据内在于其本性的矛盾,在它变成非其所是的过程中去把握它。“实在中的矛盾(contradiction in reality)”观念的这种动力学(dynamic)作用对于马克思而言具有重要意义。对马克思来说,重要的是这种因果性解释公式:存在着被建构为对立面的统一的诸系统,因为那些内在于其本性的冲突,它们具有变成不同于其当下之所是的趋势。 是否可以或者应该认为马克思肯定了诸矛盾性陈述的真,亦即坚持一种双真法(dialethic)② 立场,这个问题我将彻底究诘却不拟在此下定论。可以直接认为,马克思断言,一定自然系统的诸要素之间的联系构成一个实体(entity),可以用表面上矛盾性的术语来恰当描述它。这样,这类系统的诸要素就是对立面,且具有实质性的差异。但是,这类系统的诸要素也统一在该系统中,使我们有理由宣称它们是同一(the same),尽管这并不是在与它们之间的区分严格相冲突的意义上说的。因而,“对立面的统一”应当被理解为一个整体中对立的诸要素之间的联系,不过这并未抹煞它们之间的差异。我将证明这一立场足以使马克思所运用的因果模式(the causal model)得到理解③。 二 在人类作为理性行为者的观念和人类之为自然规律的服从者的观念之间存在着冲突,该冲突产生了辩证法的诸情况,康德试图对之加以解决,而黑格尔批判了康德的这种尝试。我的结论是,尽管黑格尔采用了与仅存于思维中的矛盾相对置的实在中的矛盾这个概念,但我们并不清楚他一定就认为必须无限定地视矛盾性陈述为真。 1.黑格尔对康德的批判。 首先,黑格尔拒绝康德关于我们只能拥有现象知识的主张,他声言,现象知识的限度只有跟超越那些限度的知识相对照才可能被理解: 所以,这是最大的不一致,一方面承认知性只能认识现象,另一方面又主张这一知识是某种绝对的东西,当有人说:认识不可能走得更远,这是人类知识的自然的、绝对的限度;……一个缺点只有在被知道或被感觉到是一种限度时才是一个缺点,而与此同时,人就超出了这个限度。④ 黑格尔所赞同的是:现象的知识,或者仅仅采用“知性范畴”所从事的思维,达不到真理。然而,黑格尔指出,康德的错误在于认为现象知识的有限性,在于它们仅因我们的意识形式而有效,好像“我们所思维的东西之所以是错的,是因为思维它的是我们”⑤。现象知识的有限性一定内在于它所采用的概念。黑格尔认为,现象知识的有限性在于:它所使用的概念坚执于“诸规定及其相互区分的固定性”,并把各个具有如此特征的事物视为自足的,视为“自为的持存(subsisting)和存有(being)”⑥。 因此,现象知识的有限性应该来自于其内部。当知性试图压制现象的这种固定而不连续的本性时,它的诸特性就在于“它们自己的自我扬弃并过渡到它们的对立面”⑦。从而,黑格尔所称的思维“辩证的阶段”应该是从知性浮现的。根据黑格尔所言,康德的成就在于:通过摆明理性的诸二律背反,恢复了辩证法的重要性。黑格尔相当乐观地声言,这表明: 这些二律背反的问题,不仅仅是论证的主观部分摇摆于一组根据和另一组根据之间;它的助益其实在于表明,知性的每一个抽象命题,如果只依照其给定的样子来对待,自然会转向它的反面。⑧ 但是,黑格尔反对康德解决这些矛盾的总体策略,康德认为这些矛盾发生在“知性”的观点转向其反面之时。二律背反并不限于康德所挑出的那四个:“在所有对象中,所有表象、概念和理念中,都可以发现它们”⑨。而且,康德把这些矛盾看作“理性的幻象”,从而是理性而非世界自身成为它们的根源。黑格尔宣称,这将背叛“对这个世界的事物的温情主义”⑩,并且这又导致一种“二元论”: 它的根本缺陷通过这种不一致呈现出来:那在前一环节被认为是独立的、随即被宣称为不可统一的东西又被认为是统一的。正当该统一被宣称为真理时,立即又有宣称说,真理毋宁在于:这两个环节,在其统一中对它们来说其自在存在作为其真理性已经遭到否定,只有当它们被分离开时,才有其真理性和现实性。(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