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712.3/.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09)02-0107-12 西部开发是美国历史上最壮丽的篇章,在短短的百余年的时间里,北美大陆从一片蛮荒变成了千里沃野,在不断西移的移民潮背后,崛起了小麦王国、畜牧王国、矿业帝国、数以千计的定居点和现代化的城市。从一定意义上讲,没有西部开发,就没有今日的美国。传统上,人们总是站在发展和进步的角度评价美国西部开发,认为“如果人类要走向文明,就必须改变其周围的环境”①。美国西部的环境变迁被看做是文明战胜野蛮、科技战胜蒙昧的一个胜利,甚至历史学家也以赞许的语气描述西部开发:“他们征服了荒野,征服了森林,并把土地变成丰产的战利品。”② 然而,从环境史的角度来看,美国西部开发却是一部深重的灾难史,在短短几代人的时间里,北美的自然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数以千万计的旅鸽、野牛、海狸、白尾鹿等物种相继灭绝或濒临灭绝,大片的原始森林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是土壤的盐碱化和严重的水土流失。结果,上一个世纪30年代西部大草原的沙暴(Dust Bowl)为北美西部开发画上了一个终结号。世界粮食组织的代表曾经将美国30年代的大沙暴与公元前3000年中国西北地区森林被砍光和地中海周围的植被被啃食殆尽并列为人类历史上的三大生态灾难。③ 也正是由于剧烈的环境灾难,才使一向认为资源无限、机会无限的美国人幡然醒悟,率先走上了环境保护的道路。从环境史的角度重新审视美国西部开发,就会发现它所走过的实际上是一条从破坏到保护的U型曲线。因此,研究美国西部开发中的环境变迁,可以使我们更客观地认识人类社会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辩证关系。 一 新世界动植物资源被破坏和旧世界物种的入侵 北美大陆是一片资源极度富饶、物种十分丰富的地区。当17世纪初白人刚刚登上这片大陆的时候,这里简直就是动植物的宝库。东西两边都生长着茂密的森林。东边的森林一直绵延到密西西比河以西的地区,这些树都长得异常高大,波士顿地区早期的记述中称:“该地区的树木长得又高又直,一些树干在抽枝前就高达二三十英尺。”④ 新英格兰和西海岸的一些松树甚至高达250英尺,树龄在4000年以上。⑤ 在东部林区还生长着很多可食用的野果和浆果,如樱桃、葡萄、黑霉、水越橘、覆盆子、草莓、桑葚等。生存于东部森林中的动物物种也非常丰富。据估计,当时北美东部一片10平方英里的森林里,可以生存5只黑熊、2~3只美洲豹、2~3只狼、200只火鸟、400只弗吉尼亚鹿、20 000只灰松鼠。⑥ 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在1624年所著的《弗吉尼亚通史》中,对于新大陆的描述极尽夸张之能事,他说,当冬天来临时,“整个河面都被天鹅、大雁、野鸭及鹤类笼罩着,我们天天都食用上好的面包、弗吉尼亚豆、南瓜、柿子、鱼类、水禽以及各种各样肥得流油的野兽”⑦。当欧洲人刚刚来到北美时,海狸的数量估计在1000万~4000万只之间。⑧ 美国东南部的森林里还生活着大约4000万只白尾鹿。旅鸽这种在20世纪初期灭绝的物种在欧洲人到达北美时,数量大概有50亿只,相当于现在美国所有鸟类数量的总和。中部草原上最典型的动物就是野牛,从阿巴拉契亚山西麓到落基山脚下都能见到这种动物的身影。“当第一批欧洲人抵达北美中部的大平原时,他们发现庞大的野牛群在那里闲逛。这些野牛群,其数量最少也有4000万头左右,很可能总数达到了6000万头。”⑨ 除了北美野牛外,与这片草原气候相适应的其他物种还有鹿角羚、长耳兔和草原鼠等,数量也都非常多。除了这些草食性动物,草原地区最主要的肉食性动物是狼和郊狼。据估计,在白人到达草原前,草原上至少生活着150万只狼。⑩ 然而,在美国向西部的开发中,这些动植物资源都遭到了疯狂的破坏,从而使得西部的自然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首先遭殃的是森林。在北美历史上,一度曾经出现过方木边疆。英国海军将眼光瞄准了北美东海岸生长着的高大树木,结果“新英格兰的森林成为维持英国海军力量的一个关键因素”(11)。海军测量员在每棵被选作海军军舰用木的树上都标上箭头。除了海军用木外,东部优质的木材还是制造地中海酒桶的上好材料。当时的锯木厂效率低下,只用上等的木材,其他次等的都浪费掉了。许多北美人夏天耕种,冬天就转入伐木营去砍伐树木。除了专业的伐木业外,农民为了开垦耕地,建立农场,更是不分好坏地肆意清除树木,通常的办法是环剥法,即在树下将树皮环剥一圈,使大树枯死;更具有危害性的则是放火焚烧,有时候这种火会蔓延成森林大火,失去控制,将很大范围的森林都统统烧光。除了农民毁林开荒外,取暖用柴也是造成北美东部森林迅速消失的一个重要因素。1826~1827年冬天,仅费城一地就烧掉了11平方英里的森林。(12) 当时一个新英格兰家庭一年的平均用柴是30~40克德(cord),相当于4800立方英尺的一堆木头,至少要1英亩森林才能提供这些木材。正是由于如此大规模的浪费和肆意砍伐,北美东部的森林消失得很快,一般一个镇建立15年后就会面临木材短缺。1749年访问新英格兰的瑞典生物学家皮特·卡尔姆(Peter Calm)对于美洲人浪费木材的现象深感吃惊:“难以计数的木材实际上在这个地区被用做烧柴而浪费了,整个冬天的日日夜夜,即几乎半年的时间里,在所有的房间里,火都不停地燃烧着。”“我们在瑞典和芬兰对于我们森林的敌视也没有这里更大:他们的眼睛只盯着眼前的利益,而不顾将来。”(13) 正是由于白人的肆意破坏,到1800年,新英格兰南部3/4的地区已经没有了森林。随着东部森林的消失和西部开发,铁路用木、建设用木和工业燃料用木的数量都大幅度增加,大湖区的森林成为19世纪中期以后西部主要的木材来源地。1856年,芝加哥取代阿尔伯尼成为全国的木材交易中心。在木材交易的盛期,芝加哥的晒木场上常年晾晒着500万立方英尺的木头,这些木头需要砍伐25万棵大树,覆盖上百英里的范围。(14) 1876年,加拿大木材商约翰·利特尔(John Little)撰文称,大湖区的伐木者“不仅两头点燃蜡烛……而且还把蜡烛一切为二,四头同时燃烧,以加快木材耗竭的速度”。当时他还遭到当地《西北伐木者》主编的攻击,可仅仅10年以后,连该报也不得不承认:“以前认为不可耗竭的白松和霍威松(horway pine)木材的末日即将来临了。”(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