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107;D8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559-8095(2009)01-0003-14 导言 本文旨在提出英国学派的一种研究世界历史的方法,同时也提供一种路径:这种路径可以产生一种与众不同的总体的世界历史观点和前瞻新世纪的当代史的视角。文章第1部分回顾了历史在英国学派研究方法中的重要性,展示了英国学派依托世界历史所取得的研究成果,以及英国学派如何成为历史学和国际关系学的桥梁。第2部分通过聚焦英国学派的核心概念“国际社会”,提出了“首要制度”(primary institutions)的概念,这个概念是英国学派对界定国际社会和阐释世界历史变迁标准的一个特殊贡献。在此基础上,本文第3部分以首要制度的变迁为基准,对现代国际社会进行一个简明的世界历史意义上的叙述。第4部分反思了全球国际社会的理念和更趋于核心—边缘的现实结构之间的张力,在这种核心—边缘结构中,西方核心和其他各种区域性的国际社会共享各种制度和存有种种分歧。 一、英国学派与历史学 对历史的关注是辨别英国学派研究方法与国际关系研究中现实主义、自由主义乃至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的主要特征之一。由于现实主义者主要将历史视为权力政治周而复始的循环,他们除了证实关于权力政治一般概念的长期有效性外,并不关注历史的细节,所以他们总是回头看(即未来与过去是相似的)。自由主义者则乐于向前看,主要聚焦于变迁和进步的动力和可能性,这些变迁和进步是现代性与生俱来的产物。因此,他们很少冒险涉足到一两个世纪以前。马克思主义者以擅长历史叙述闻名于世,但其叙述的历史倾向把国家边缘化,或者主要是将其置于国际政治经济结构中阶级斗争的背景之下。某些建构主义者,比较著名的如温特,①建构了一个框架体系,这一框架可以采取历史方法来阐释一种国际社会体系到另一种国际社会体系的演变:霍布斯式(敌人),洛克式(对手),康德式(朋友)。但这种框架至今仍未被这样使用,而且总体上建构主义者主要关注观念(ideas)的作用,并未试图描绘国际体系是什么或应该是什么的“画像”。 英国学派和建构主义相同,对历史都不采取决定论的方法。它没有与循环论的必然性、进步论或者源于辩证法的特殊观点结合。它让历史记载自己说话,并解决这样的问题:历史记载给我们讲述国际社会是如何演变的,为什么能够以及为什么应该如此演变。英国学派的历史研究倾向追寻两个目标。一个更为总体性的目标是比较在不同时间和空间里的诸种迥异的国际社会如何演变。② 这个目标提供了一种更加全面的理解,国际关系至少是一种社会秩序或结构,而非仅仅是一种机械的体系。这种社会秩序的本质和动力是研究的主要对象。另一个更为具体的目标则是聚焦当代的全球性国际社会,它是如何从最初由现代早期欧洲的一种新型国际社会逐渐扩展到全球范围的。坦率地讲,在欧洲的政治映象里,这是个殖民主义与去殖民化如何重塑世界(通常表现出的是负面的东西)的故事。这是一个部分关于强权和强制的故事,部分关于西方的观念——诸如主权和民族主义——如何成功扩散和国际化的故事。在最近有关世界历史的著作的日益影响下,③ 英国学派研究中的欧洲中心主义色彩正在日益淡薄,同时英国学派的研究将欧洲和世界协调起来,即欧亚大陆和非洲存在的诸种国际社会如何与一个日益扩展中的欧洲互动,并在一定程度上反过来塑造欧洲。这也是一个当某一国际社会扩展的范围超出产生它的核心区发生的故事。当一个国际社会包括多种而非一种文化传统时,它将如何运转? 这种关于扩张故事的世界历史框架体系以某些特殊的方式被扭曲了。这个故事的主要目标是将目光集中在我们所生活的当代全球性国际社会上。这种全球性的确凿事实使当代国际社会是独一无二的,不仅仅因为它的规模和文化的多样性,而且它在地理上达到了闭合。大体上,一个全球性国际社会能够以两种不同的方式产生。一种方式或许是古代和古典世界的诸种迥异的文明中心通过彼此日益增加的联系扩展为一体,进而需要发展出调整它们关系的游戏规则。在此种情况下,全球性国际社会有可能在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另一种方式是实际所发生的情况,即由诸种文明中心中的一个控制了整个体系,并将所有其他的文明中心吸纳进它独特的规则、规范和制度中来。这是一种领导(vanguard)模式,它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不平等的关系,并强调“文明的标准”是非西方社会获得成员资格的主要评判准则。领导模式产生了种种张力,突出表现在由极端集中的权力分配所产生的这种国际社会与古代和古典世界那种权力分配更为均衡的国际社会(中国、印度以及其他非西方大国的崛起)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尽管存在均衡和不均衡两种通向全球性国际社会的路径,而且在同一地方到达终点,但相对于第一种路径,领导模式还是带来了完全不同的一组变化和问题。尽管当代国际社会的合法性是建立在国家主权平等,继而建立在民族和国家的平等之上,但实际操作中的霸权或等级制与地位上不平等仍然受到人们的谴责。因此,解决与之伴生的不平等问题依然路程漫漫,并且仍然残存着文化和政治上的不安全感。 在严格的地理意义上,这个扩张的故事现在宣告终结,或者说处于一种静态阶段,除非人类开始向宇宙空间拓殖。然而,将现阶段看做是独特的扩张故事与更为总体性演变的故事的一种融合,而非只看作是扩张的终结也许更有助于理解当下的世界。国际社会现在达到了全球规模,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最适当的故事是,讲述这种全球社会如何以及应当怎样演变。这个全球性国际社会正在变得更加深入、同质和普世吗?或者,更好的理解是,将其区分为西方中心加全球边缘、或者西方中心加一系列与其有不同程度相似和差异的诸种区域国际社会呢? 二、世界历史的一种社会结构探讨:国际社会的首要制度 首要制度是国际社会中深刻的、演变而来的以及历史性建构的社会结构,如主权、外交、民族主义、殖民主义以及国际法等等。它们由国际关系的行为体和游戏规则共同构成,只要在历史中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社会—政治实体之间发生互动,我们就能发现它们的存在。它们与次要制度截然不同,次要制度是由国际关系学中的自由主义者(制度主义者)所研究的一种建构的、工具性的制度以及政府间国际组织,如联合国和海洋法。在国际关系中,次要制度的重要意义只在近两百年的历史中才凸显出来。次要制度主要依据对利益的理性估算来进行研究,而首要制度主要根据共享的价值观来从事研究。首要制度是持久的但并非恒久不变的社会结构。它们产生、演变、然后消亡,并且它们之间不同的组合会产生不同形态的国际社会。“制度”这个术语的两种含义与其一般用法明显吻合,在具体的意义上它可以被理解为“为了一个特殊目的而建立的组织或制度”,或从广泛意义上将其理解为“社会或共同体中形成的习惯、法律或关系”。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