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颠覆与思想的锐进

——谭嗣同对湘军评判的心路曲线

作 者:

作者简介:
谢孝明(1968-),男,湖南桂阳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思想文化史。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肖永明 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原文出处: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湘军在晚清历史上声名显赫。作为湘系官宦子弟,谭嗣同最初对湘军有着一种朴素的认同感。他赞颂湘军的功业,崇仰湘军人物并以之作为偶像。但是,到甲午中日战争之后,谭嗣同开始打破偶像,对湘军及其人物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与否定。发生这一转变的深层原因在于谭嗣同放弃了他早年尊崇的“圣人之道”,转向了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批判。在这种情况下,湘军作为清廷维护其封建专制主义“私天下”的工具,自然遭到了谭嗣同的唾弃与痛恨。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9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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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09)03-0114--05

      湘军乘太平天国狂飙而兴,对晚清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又因为湘军崛起于湖湘大地,故对于近代湖南社会、湖湘文化、湖南士风民气影响尤甚。有的学者甚至认为自湘军之后,湘人普遍有了一种湘军情结,“湘军已演化为湘人的一种心态,一种潜意识”。[1](P121)

      的确,从众多纵横捭阖于中国近现代历史舞台之上的湖湘人物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浓重的湘军情结。然而,颇耐人寻味的是,维新志士谭嗣同(1865-1898)在其一生不同时期对湘军竟然有迥然不同的评价:早年的谭嗣同对湘军有着天然而质朴的认同感。他崇仰湘军,颂扬湘军的赫赫功业,视“中兴名臣”如同偶像。但是到后来,谭嗣同对湘军的态度骤然改变,非但不以之为荣,反以之为耻,不予之以爱,反予之以恨,最终走向了湘军的对立面,成为“首发议抉湘人(引者注:指曾国藩等)负天下之大罪”[2](P217)者。谭嗣同在其短暂生命的不同阶段中,为何会对湘军有如此不同的评价?在这种巨大变化之下究竟隐伏着怎样的心路曲线?本文试图结合晚清社会历史与思想文化变革的具体历史情境,从几个方面对此问题加以探讨。

      一 湘系子弟的身份与早年对湘军的崇仰

      谭嗣同生于晚清湖南浏阳一个官宦家庭,其父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并曾两度兼署湖广总督。谭氏父子与湘军中一些重要人物颇有渊源。光绪三年(1877),谭继洵由陕西巡抚谭钟麟荐于左宗棠,得由京官外放,补甘肃巩秦阶道。其时,在平定陕甘回民起义、收复新疆的过程中,形成了一个以左宗棠为首,以刘锦棠“老湘营”为骨干的西北湘系集团,其主要成员杨昌沼、魏光焘、谭钟麟等均系湘籍。谭继洵任职甘肃巩秦阶道,遂成这一集团之一重要分子。谭嗣同本人在刁斗声寒的西北也有一段半类军旅半类游侠的生活:“嗣同间至军,皆橐鞬帛首以军礼见”,“臂鹰腰弓矢,从百十健儿”。[3](P20)谭嗣同在西北时即初露头角,受到后来成为新疆首任巡抚的刘锦棠的赏识。梁启超《谭嗣同传》称谭“弱冠从军新疆,游巡抚刘公锦棠幕府。刘大奇其才,将荐之于朝;会刘以养亲去官,不果。”[3](P553)谭嗣同胞侄传赞在《复生府君》中也说谭嗣同“弱冠从新疆巡抚刘襄勤公军,西域底定,刘大奇之,特荐于朝,以知府归浙江补用。”[4](P1)谭嗣同自己在挽刘锦棠联跋中也谈及此事:“昔巡抚新疆时,余兄弟皆蒙其疏荐。”[3](P100)

      从以上的情况看,谭嗣同其实也算是湘军系统的官宦子弟了,虽然他不像其父辈那样与湘军人物关系紧密深厚,他接触湘军人物也基本上是在青少年时代,等到他后来成年走上社会,参与政治活动时,湘军已走向衰落,“中兴名臣”更是花果飘零。但青少年时代的这种特殊经历,使得谭嗣同对湘军这支子弟兵有一种特殊的亲切与自豪感,对“中兴名臣”颇怀敬仰欣慕之情,这在谭嗣同早期诗文中时有所见。

      谭嗣同《忠义家传》论湘军之盛:“自有湘军以来,司马九伐之威,畅于荒裔;踔厉中原,震砻水陆;剑椷西域,戈横南交;东挞瓯粤,北棱辽海。四五十年中,布衣跻节镇,绾虎节,以殊勋为督抚提镇司道,国有庆,拜赐恒在诸侯群牧上,生拥位号,死而受谥者凡数百人。至若膺大衔虚爵,极武臣之伦品,归伏邱陇,或潜身卒伍,其数乃又不可纪录。所至通都大邑,沍乡炎徼,一鄙一,莫或无有湘人之踪。遂周二十三行省,莫或不然,亦莫或不惮懾之。”其声威何至于如此,谭氏推原其因,“岂有它故?风气劲剽,无生还之心,出百死以贸之耳。”[3](P41)《浏阳谭氏谱》叙例中,谭嗣同引湘系显达诸公谭拔萃、谭钟麟、谭碧理等辈为谭氏一族之光大者。[3](P49)在《记洪山形势》一文中,谭氏对罗泽南、胡林翼辈据守洪山、金口与武昌成犄角之势以对抗太平军的军事才能与故实颇有赞誉。[3](P18)而在《石菊影庐笔识·思篇·三十九》记叙提督崔伟赞佩左宗棠及湘军之军事才能与坚忍镇定之节操,实有假口誉美湘军之意。[3](P144)

      谭嗣同早期思想趋于保守排外,经甲午之变,其思想始勇猛激进。即便如此,谭嗣同仍然很希望国人能以湘军窳败为镜鉴,“转则豁寤”,去其“虚骄不可向迩之气”[3](P174),以此为自强图存之起点,“乘此导之,亦千世而一时也。”[3](P174)因而,他对颇具远见与开放意识的湘军人物多有正面议论,盛赞曾国藩、曾纪泽、左宗棠、沈葆桢、彭玉麟等“更事既多,识力乃卓”、“洞彻洋务”、“深入其蕴”。[3](P228)对左宗棠、郭嵩焘、曾纪泽尤为推崇,“善夫!左文襄请造轮船之疏曰‘彼既巧,我不能安于拙;彼既有,我不能傲以无。’夫傲之一字,遂足以亡天下而有余。”[2](P157)“世之称精解洋务,又必曰湘阴郭筠仙侍郎、湘乡曾劼刚侍郎,虽西国亦云然。两侍郎可为湖南光矣。”[3](P173-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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