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知识

——《国粹学报》博物图画的资料来源及其采用之印刷技术

作 者:

作者简介:
程美宝(1968-),女,广东中山人,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广州 510275)。

原文出处: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在清末西学东渐的过程中,外来的知识大多是经历一个“多重复制”的过程而传播的,这个过程包括把外文翻译成汉文,袭用外文资料的图画,并最终印刷成书刊大量发行。1907至1911年间在《国粹学报》上刊登的一系列博物绘图,是探讨这个“知识多重复制”问题的一个范例。文章查考出这批博物绘图原图的来源,探讨了绘图者阅读相关外语资料的途径及能力,并初步讨论了当时上海已有的印刷技术及其他物质条件,对复制图画所能达致的效果。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09 年 1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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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9)03-0095-15

      知识的传播,主要是通过文字、符号、声音或图像的持续与大量复制而达致的。如果文字和符号甚至声音表达的更多是抽象的信息和理念,则图像更便于呈现的,无疑是实物。较诸文字和符号的复制而言,图像能否把实物“如实”记录,同一幅图像又能否分毫不差地大量复制,则要等到摄影术以及运用了摄影术的印刷术的出现,才能够逐步实现;在摄影术发明和普及之前,人们只能靠写生或临摹现成的图像来记录实物。在清末西学东渐的过程中,外来的知识大多是通过把外文翻译成汉文并印刷成书刊传播的,这些书刊其中不少又会辅以插图,不同的插图的写实和精粗程度如何,则视乎原图绘制者的动机和绘画技巧以及这些书刊采用了何种印刷术复制原图。在各种西学科目中,动植物学是最需要通过图像来教授的学科之一。对于本地的动植物,绘制博物图画的人固然可以用写生的方法记录,但对于外地或难以亲眼观察的物种,则只能临摹现成的图像。1907至1911年间在《国粹学报》上刊登的一系列博物绘图,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例子,探讨这个“多重复制”的问题。本文以这批绘图和相关的图像材料为主要分析对象,重点讨论的问题有四:一是绘图者在制作这批博物图画时,参照了哪些原始资料?二是绘图者有可能通过什么途径看到这些外文书籍?三是绘图者的外语能力如何,对这些外文书籍的理解情况怎样?四是当时上海已有的印刷技术及其他物质条件,对于复制或重现这些外文书籍的图片,能达致什么效果。

      《国粹学报》的博物图画与蔡守

      有关清末《国粹学报》刊登的一系列博物图画,笔者在年前发表的一篇文章,已经作出了初步的分析①。为方便讨论起见,在此简单交代相关背景。1907至1911年间,国学保存会的主要刊物《国粹学报》刊登了一百多幅题材繁多,对象包括哺乳类动物、鸟类、鱼类以及多种花卉和水果的“博物图画”。这批画全部出自一个少有人论及的国学保存会成员蔡守之手。蔡守(1879-1941),初名有守,字哲夫、寒琼,晚年自号寒翁,广东顺德人,曾参与国学保存会等组织,并参加《国粹学报》和广州《时事画报》的图画工作,同时又为国学保存会出版的《广东乡土格致教科书》绘画插图。《南社从选》的编者说他“善绘事,喜金石,往年在国粹学报尝朝夕相聚,民国成立,哲夫归广东,踪迹稍疏矣”②。入民国后,蔡守与沪上及粤中文士画人多有往还,与国民政府要员关系不俗。

      由于笔者无法看到蔡守这批图画的真迹,难以判断他使用什么纸张和颜料,只能从刊登在《国粹学报》上的图片,就其构图和画法的角度加以评说。严格来说,蔡守这批博物图画,论准确和形似,与当时西方的博物学绘图有一定距离,他所有花卉和水果绘画,都没有附设解剖图,部分的动物绘画,更加上草木山水等背景,使之看起来更像一幅艺术性的绘画。不过,我们也必须注意,西方的博物学绘图在17至20世纪期间,随着观察工具和技术的进步以及人们审美标准的变化,也经历了一个衍变的过程。而无论如何演变,动植物绘图始终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在求真的同时,也讲究美,西方好些动物绘图,往往都有其他自然景观如树木山水作衬托③。因此,以“科学性不足”来评判蔡守这批图画,也许有失公道。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到底蔡守在绘画这些图画时,刻意做了一些什么工夫,来达致他心目中的博物图画的标准。

      经过一些初步的考察后,笔者认为,要进一步理解蔡守这批博物绘图,我们首先应注意他画的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物种,从这批图画附带的文字资料可见,蔡守对他绘画的某些本土的动植物,是做过一番直接观察和搜集采样的田野工夫的。他喜欢四处游历,对路途所见的各种动植物,都观察入微,并且经常向当地人询问。大体而言,他所绘画的植物,几乎全部是本地的品种,因此也非常可能是直接观察和写生的结果;而他所绘画的动物,则有部分是本地的品种,部分则为外地品种,故其绘图既有观察和写生者,也有临摹自外文参考书者。

      其次,即使蔡守的绘画对象是本地物种,我们仍须把他的植物绘图和动物绘图分开讨论。蔡守在绘制植物图画时,很可能是先把植物摘取下来,铺在一个平面上,再慢慢仔细描画,对于很多植物的画法,他俨然是将枝、果子、叶的正面与背面在一个平面上展开,并且用尽整张画纸,留下的空白部分甚少,确保一棵植物各个部分各种情态都能够清楚地展示出来。就绘画动机和技术而言,这种画法在中国并非没有先例可援。清代道光年间山西太原府署刻吴其濬(1789-1848)撰《植物名实图考》,所附之木刻白描绘图,就十分精确;岭南画家居廉(1828-1904)所绘画的许多本地植物,是秉承宋代院体画以深入细致的观察写生的传统的体现④。动物绘图的情况和植物绘图有所不同,动物会来回走动,任何作画者在野外都难以写生,只能够凭印象和记忆绘画,否则就是凭标本或其他书籍插图加以临摹。笔者估计,在蔡守各幅动物图中,《鲎鱼》一图之所以最精细逼真,正面与背面都能纤毫毕现,应该是因为蔡守曾经“置一双于院中”⑤,得以慢慢观察,细心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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